这一作答将其原有的狂妄自大湮没得毫无踪影，仿佛包含了无奈、愁思、痛心和悲悯，但反而让郁苳更是来了兴趣，鬼面男子驰骋屠戮蛮荒几万年，竟然栽到了小女子手里？放到雾里镇的茶馆里，说书先生不知道讲得有多精彩，压抑住内心的澎湃，郁苳浅问，“鬼僚且说来听听”。
鬼面男子徐徐前行，轻叹一声，仿佛在说别人的往事，“这九幽的厉鬼邪神生而为己，幼时只为口腹之欲，成人后为地权之争，哪怕是一母同胞也可以为了一口吃食而骨肉相残，鬼王更是如此，无情无爱，断不可能为了谁而放弃自身一丝一毫的利益，天道如此，这便是九幽阴冥的生存之道”。
郁苳听得七荤八素，绞着手指头，想听鬼面的情史，怎的跟她谈起了地府的生存之道，令人费解，她没有打断鬼面男子，想听鬼面继续说下去。
鬼面多了一丝云淡风轻，“生而为鬼，阴煞至极，本就不该有情，振兴九幽，雄霸一方才是百鬼奉为信仰的金科玉律，所以，为鬼者，天生不会爱，不懂爱，即使爱上了也是后知后觉，更不会有好结果，徒增自己忧伤，他人忧伤”。
郁苳细细品嚼一番，这话中之意莫非是，做鬼的是不懂爱的，就算真的爱上了也不知道那是爱，而且有违天道，不能善终。
这么一剖析便对鬼面男子生出了几分同情，若是真不懂情爱便也罢了，但生了情却不懂如何让对方知晓他的心意，更不懂如何俘获对方的心，纵使肝肠寸断在对方看来也只是突如其来莫名的忧伤罢了。
可怜，着实可怜。
她思索良久歪着脑袋道，“莫不是，你心仪之人至今还不懂你的心思吧？”
鬼面停住脚步，这一停，郁苳也随之停了下来，鬼面扭头看她，幽幽然道，“或许……不知”。
郁苳险些一头栽在地上，原来闹了半天竟然是单相思，鬼面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懦弱胆怯之辈，居然学着世人玩暗恋，简直贻笑大方。
想到这里竟不禁笑出声来，鬼面直视她良久，盯得她毛骨悚然连忙整顿了表情煞有其事的面露同情之色，深深叹口气，“想来鬼僚这些年来也苦啊！爱而不得，令人痛心疾首”。
鬼面盯她半天后终于将头扭回去，慢慢迈开步子，也不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一言不发，缄默中走了许久。
郁苳想起在雾里镇时在茶馆里听到的一些妄言，想必对鬼面有所帮助，便大声道，“我倒是听来一句话，保证让鬼僚受用不尽，在人间时听说若是喜欢便放胆去追，追不到就下药！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那女子多半便逃不掉了”。
鬼面男子也算是她结交的好友，说话自然是要帮衬着他的，她义愤填膺道，“如此水性杨花之人，不要也罢！世间女子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枝花，鬼僚你说是不是？”
本以为这些话会让鬼面心情愉悦几分，却不料鬼面冷哼一声朝前走去，她心里打鼓，这又是怎么开罪于他了？果真是喜怒无常难伺候。
二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草木凋零的荒野，郁苳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恍神慢悠悠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鬼面男子亦是慢条斯理答，“不知道”。
甚好甚好，既然那么漫无目的，就权当欣赏这蛮荒之境的风景了。
郁苳闲扯问道，“那你平素都做些什么呢？这里看上去怪无聊的”。
鬼面又道，“精炼修为，没事就捉几个小鬼解解闷”。
郁苳思索一番，倒也是个不错的消遣，思来想去还是人间有意思，且不说那琳琅满目的美食，还有许多有趣的节日，更不用说什么烟花酒楼，登高望远的意境了，难怪世人都怕死，这地府着实无聊，无聊至极。
她深重叹息一番，可惜身陷囹圄，家园破碎，否则这人间她还真是没玩够呢！
于是感怀道，“鬼僚从小长在屠戮蛮荒，真不知这六界之中，唯有人间才是真正的有趣，景致怡人，美人美食，吴侬软语，莺歌燕舞，特别是自然物候更是神奇，做三四石的事，八九石自会有答案，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鬼面沉声问道，“酆都城的十里长街可谓繁华一景，难道也比不上人间么？”
郁苳想起那鳞次栉比的小摊贩和不绝入耳的吆喝声，是倒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终究还是差点味道，她摇摇头道，“人间之美贵在一个‘情’字，你看街头那些卖包子的，纵使收取了黄白之物，但待人处事方有道，卖的是包子更是人情，小儿承欢膝下，夫妻举案齐眉更是处处可见，但这酆都城便不一样了，虽同样的买卖，但酆都城却只是交易，无半点人情，我可是经历过的，那些个奸佞商人，眼中只有白珠，更不懂何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与人间自是不能比的”。
鬼面男子道，“地府都是些恶鬼，自然是不会有情，在酆都城结为夫妻只为利益和欲望，或图财或图色”。
郁苳打断道，“鬼僚此话差矣，你不就是一个痴情种子么？怎么能说地府没有情呢？我看若是每个人都若鬼僚一般重情义，想必这地府又会是别样一番景致了”。
鬼面冷冷道，“对地府来说，情乃大忌，地府恶鬼遍地，到处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残之辈，若念情便会心慈手软，那便是给敌人机会，以恶制恶、以暴制暴才是上计，妇人之仁定会被恶鬼啃得连尸身都找不到，若我真如你所说的有情，恐怕已不是今日的光景，早在几万年前便灰飞烟灭了”。
郁苳却不以为然，说情是大忌却对一人一往情深，分明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她踩着鬼面男子的步子紧跟其身后，见此处天色却不若那般鬼蜮的绛紫色，而是清奇的变成了深蓝色，虽比起人间的天色色彩稍微浓重了些许，但却格外的好看，远处青山巍巍，树影浮动，难得的好景致。
见此美景她不禁感慨，“原来屠戮蛮荒竟也有这么美的山，开了眼界了”。
鬼面回应道，“屠戮蛮荒的地界很大，算九幽之中数一数二的，你若喜欢便在此多坐一会儿”。
反正也不知该去哪里，便走到哪里算哪里吧！这里完全不似蛮荒，青山绿树，草木青青，连地上的青石也干净得一层不染，想必是方才那阵暴雨冲刷的缘故。
她寻了块青石坐下，感慨道，“不错不错，这里确实养眼”。
鬼面在其身旁也寻了块青石坐下，心情似不错悠然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