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
被季墨指着的那个中层族人站在人群中,十分尴尬。
环顾一圈,只见周围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再抬起头,只见族长脸色铁青。
低下头,又能听到周围人都在低声窸窸窣窣的议论。
“昨天少族长可是救了咱们大家伙一命,他总不能这么忘恩负义,还要反过来咬一口吧。”
“那谁知道,族长点名让他说话,这指不定能算个露脸的好机会呢。”
这声音满是嘲讽,很明显,半点儿没有真的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的意思。
他此时恨不能把牙咬碎了。
这种烫手山芋砸到他手里了,周围这帮东西个个就只会说风凉话。
而主位上的族长又再催促了。
“你倒是说话呀,光低着头干什么!”
他咬咬牙,抬起头来。
却没看向季墨,反而是看向了季鸣。
昨日他被那妖风影响,本来最近这些日子就颇为不顺的他更是遭遇了强烈的绝望情绪。
那情绪一涌上来,就连眼泪都显得多余了。
他直到此时还记得,那种仿佛连呼吸都像是一项沉重工程的感觉。
哪怕只是什么都不做,站着也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的疲倦感。
还有那股挥之不去地绝望感。
所有的一切感觉,将他紧紧裹在中央,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周围的所有一切都被绝望的情绪所隔绝。
他只剩自己一个人。
直到长老将一颗丹药强行塞进他口中。
所有的绝望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刚才的一切强烈悲伤和绝望都好像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一瞬间一切不愉快都消散后,他像是重新入了水的鱼儿。
终于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开始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他也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
然后,他才听到长老一边给乱成一团的族人分发丹药,一边告诉所有人这是少族长拿出来的,可以抵御妖风中情绪影响的清心丹。
少族长三个字,在那一刻好像在他脑海中镀了一层金光。
是救星,也是希望。
站在他旁边的人轻轻扯了扯他狩衣的衣袖。
“你想什么呢?别是真想对不起少族长啊,昨天要不是少族长,你今天可没法站在这!”
他急忙澄清:“当然不是!”
随即抬起头来,看向怒不可遏,正等着他回话的季墨族长。
他捏着拳头,指甲扣进了掌心。
顶着季墨凶狠的视线,他张口替季鸣说话。
“少族长昨日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我们被困在狭间暗域中,几个首领式神一起攻击我们,而且还……”
季墨脸色甚至已经不是铁青,而是彻底的黑色了。
季鸣倒是气定神闲,看着季墨脸上颜色的变化,惊叹于人类的脸部竟然能呈现出如此多的颜色。
“还什么?!”季墨勃然大怒,对眼前的局面感到难以置信。
一个小小的中层罢了,虽然是他随手一指,可也该识相一点儿才对!
他还是族长!
不管怎么说,族内一切大小事务,都还由他管理掌握。
季鸣再怎么样厉害,再怎么样强大,现在待遇已经距离仆人只有一步之遥了!
只要顺着他的话说,难道他季墨还能亏待他不成!
这混账东西,竟然为了季鸣,得罪他这个族长?
不识时务!
季墨的内心在嘶吼,脸上也快要绷不住了。
怒火喷涌而出,几乎要用眼睛将说话的中层瞪穿。
“说,还什么!”
季墨如此嘶吼,那中层族人反倒没有之前那般害怕了。
他竟然主动回望向季墨的近乎喷火的双眸,一字一顿:“还有族长你昨天出事的时候,早早就离开了,留下我们被困在神龙暗域。”
这话开了头,就像是堵了许久的水管终于开始清淤。
淤泥缓缓被水压推出去后,后面的泥水就如泄洪般喷涌而出。
“我们被困的时候,族长你别说来救援,怕是都不知道我们被困了吧。”
“等到我们被少族长就出来,你身为族长,再怎么迟钝,也该得到消息了吧。”
“就不求你亲自来看看了,哪怕你是派人来问问我们这下面的人怎么样呢。”
“可你人呢?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你现在来问我少族长炸毁狭间暗域有没有理,难道你对我们不闻不问就有理了吗?”
被自己亲手指出来替自己的决定背书的人,居然反过来当中职责他。
季墨回手指着他,脚下却一个踉跄,差点儿把自己摔在桌子上。
也多亏了他面前还张桌子,让他能伸手扶着。
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重新站稳了。
各种意义上的。
可那个中层族人的话却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骚动一开始只是窸窸窣窣的细碎讨论声。
可慢慢的,声音逐渐变大。
讨论也变得越来越激烈。
可却并不是争吵,也不是有什么意见不一致。
恰恰相反,是所有在互相讨论的人意见惊人的一致。
这让议事厅内部的骚动迅速得以扩散。
又仿佛并非只是单纯的扩散,而是多点开花罢了。
但无论如何,季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层层的骚乱一直蔓延到了议事厅外面。
议事厅的大门敞开着,这是惯例。
而这个惯例,正好让之前目送季鸣走进议事厅的那些普通族人们将议事厅内的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
特别是那个中层族人站出来职责季墨的时候。
几乎所有站在门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
这些想法,这些情绪,哪里只是里面那个正在说话的人单独一个人才有呢。
他们所有人,而并非只是大多数,全都含着同说话人一般的情绪。
季家族人被困时,季墨作为族长不知所踪。
是少族长不顾危险,不辞辛劳,将他们全部救出。
季墨作为族长,不予奖赏不说,反而还要来职责季鸣毁坏了狭间暗域。
公道自在人心。
并不需要谁先开口,人人都只觉得似乎是周围有人先开始呼喊,自己才跟上。
可不知怎么的,却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开始向议事厅内高声呼喊。
“少族长有功,当论功行赏!”
“少族长无过,实无罪可论!”
这声音很快就连成一片,慢慢地整齐起来。
这一次,是骚动从议事厅外向内蔓延。
一层一层,一波一波。
季墨只觉的这股声浪,如不可抵挡的惊涛骇浪一般迎面压来。
他再站不稳,往后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
腿撞到了主位的椅子上,把自己跌坐了进去。
向后跌倒时的失重,让他眼前一晃,只觉似乎是要摔倒。
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挣扎。
像是落入水里的溺水者寻求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目光转向原本坚定支持自己的几个长老们,却发现他们竟然也跟着喊起了口号。
右手握拳,用力挥舞。
明明已是白须白髯,却目光坚定,神色激动。
连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没了,季墨只觉水似乎淹到了喉咙。
让他喉咙发紧,无力呼吸。
身体开始缺氧,发起抖来。
他用左手紧紧握住发抖的右手,可两只发抖的手握在一起,反而抖得愈发严重了。
随即又像是淹过了口鼻,让他所有的声音都只变成了咕噜咕噜不明含义的咕哝。
再后来,甚至直接淹过了眼睛。
季墨身子一软,直接不省人事了。
季鸣站在议事厅中央,看着季墨脸色渐渐从铁黑转向发红。
又从发红转向发白。
最后竟然双眼眼白一翻,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心里谈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只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作为少族长,跟季墨这个族长之间的矛盾,彻底公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