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理智和崩溃一旦回笼,有些还没脱口而出的话就显得荒唐可笑,尤其是对面沉祁阳剑眉横挑盯着她,眸色幽幽。
更显得沉母刚才的尖锐十分可笑。
来之前她在琢磨什么来着?
神经几乎崩溃到衰弱和恍惚,以为儿子和女儿有些什么,甚至在推开门时连后路都安排好了。细到每一步,都得毫无风声泄露。
如今那口气如今哽在喉咙不上不下,寻常人只怕都能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找不到语言。
可沉母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取出丝巾恍若擦汗那样擦掉眼角未溢出的泪。
她正色道:“不和妈介绍介绍?”
沉祁阳嗤笑了声。
“沉夫人,您这上赶着求介绍的画面可真够渗人的啊。”
沉母当做听不懂这臭小子的奚落,等着他的后半句。沉祁阳手往旁边姑娘肩膀一搭。
“栗柔。”
他微抬下巴,面色沉静如水,“我母亲,梁芸如。”
“阿姨好。”
女人声音温柔得像风一样。沉母哪怕还有半点尴尬,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她仔细瞧了姑娘好几眼,说今天认识的场合太过唐突了还请担待。得到回应后扬唇微微笑了。
明显多了股亲昵的味道。
她又问沉祁阳,带着他人不懂的如释重负。
“所以除夕那晚你和人姑娘在一起,那你还骗我和你阿婆。”若不是有旁人在这,沉母肯定巴掌招呼上去了。
沉祁阳已经退去了边上。
相较于这边越看越欢喜的“婆媳俩”,他斜靠在墙根,更像是个外人。
他“啧”出一声,语气不耐烦。
“沉夫人,您儿子是什么囚犯吗?前后还得牢您兴师动众地查。”
“那还不是你自个遮遮掩掩。”
“阿婆那架势听着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八抬大轿往家里抬,我犯得着吗?”
说得在理。
沉祁阳这些年没在男女情事上让人抓着半点罅隙,前些年因为其他孙子辈的在美人关上出过大错,老太太还欣慰沉祁阳是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然而二十多年仍然不见半点风声,宽慰变成了着急,都快成望眼欲穿了。
沉祁阳此刻双腿交叠,懒靠在墙上,英俊深邃的面容尽数掩在阴影里,像是没了所有兴致。
他脖颈还带着几道抓痕,沉母有心想要教训这臭小子几句,但明显场合不对。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阳台门窗紧闭,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看到你姐了吗?”
"我哪知道,刚不是在给孟家新娘子当证婚人?”
沉祁阳一抬眸,就见沉母扭开了外边的门窗。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跟上去的动作却仍旧漫不经心。
“瞧什么呢沉夫人?”
阳台外空空如也,只有窗帘不知拍打在柱子上,带起一阵凛冽寒风。
几秒凝滞出现在男人漆黑的眸子。
沉祁阳站她身后,语气玩味,“看你这架势,难不成以为你儿子同时玩几个——”
话没说完,沉母用力拍了他的背,骂他没个正形,什么话都敢说。
沉祁阳也笑笑,痛得龇着牙摸了下背。
然而隐藏在男人玩世不恭的面容下,却夲张得如一张要随时断裂的弓。
卧室自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沉母将栗柔拉到客厅的时候。
沉祁阳已经兀自去往卫生间里去。
出来时浴巾被他扯下,穿戴完毕,外套被他随便披在身上。
几步就要出门。
沉母:“去哪?”
“送人离开呗。”
沉祁阳站门边,唇角的微笑闲散不羁,“这都几点了,沉夫人你是熬夜大户别耽误人家。”
得,还体贴上了。
但进了这道门,又见到儿子一直藏着的女孩,沉母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她将栗柔拉坐在沙发上,问她今年多大,家里就她一个吗?
什么时候和这臭小子认识的,他脾气不好还请她多担待,要是沉祁阳敢发火让她受委屈,她这做做母亲的给她讨公道。
栗柔也垂头一一回答。
虽然容貌并不过分出挑,家里也是普通的书香门第,但胜在落落大方,温柔小意。刚柔并济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像沉祁阳这样横冲直撞,张狂不计后果的的,必定不愿为谁改变。
就得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孩来两相克制。
沉母有时候私心的想,若这混小子不愿为谁折腰,那么就只能找到个迁就他的。
模糊的儿媳框架在见到栗柔后终于像是有了实体,哪里都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沉母自然是越瞧越喜欢,和她说起了沉祁阳小时候,又问她之前的一些求学情况。
沉祁阳几次要走都被沉母叫住。
他走不能走,可心思早已不在这,听到沉母问这些琐事更是嗤笑道。
“妈,你查户口呢?”
“你闭嘴。”
沉母又笑看着栗柔,“祁阳还有个姐姐,你和她都喜欢莫奈,她性格也是外柔内刚,你们碰见了肯定有很多的话可以聊。”
只一句,让沉祁阳所有的伪装几近龟裂。
像是有把美工刀沿着他紧绷的手臂一直裁剪上来,那瞬间全是疼痛和鲜血淋漓。他转而望着窗外,下颌咬死。
他亲口说的会保护好她。
就在这个房间,就在几分钟之前,就在她眼底的戒备逐渐碎成小冰渣的时候。
可不过半刻,他那些承诺都像是个耳光重重扇了回来。
真他妈打脸。
她外套还在大厅侍者那里保存。
阳台外已经不见她的身影,外面寒冬隆雪温度接近零下,沉祁阳捏紧拳头,都不敢想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沉母问完后让栗柔有空来家里做客,加之想起大厅估计几位太太在等她。
她才起身离开。
门刚关上,房内气氛突然变了。
哪还有半丝狎昵,不过是任用和被任用的上下级。
栗柔起身,恭敬道。
“沉大少爷。”
“去卧室,明早再出门。”
沉祁阳没看她,言简意赅,“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沉母既然心细查到这,难保不会叫人在外面守着查看真假。
“是。”
栗柔本来也是受人吩咐,自然是说什么便做什么。
她刚要转身,身后男人紧绷的声音传来。
“还有,回去帮我谢过你们宋总。”
说着感谢,话里却无半分谢意。沉祁阳喉头滚过时像是在落刀子,结仇那么久,宋亦洲果然知道如何灭他气焰,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连喜欢的女孩都护不住。
栗柔点头应是。
豪门有些秘密是不能为人所知的,只是连她都忍不住猜测,连宋总和沉家大少爷要保护的那位女孩子,到底是谁呢?
卧室门一关,栗柔听见沉闷两声。
只是任凭她如何猜想,都猜测不到沉祁阳打开阳台门,直接从栏杆上翻跳了下去。
酒店后花园积雪足厚,已经变成了冰。
连沉祁阳手肘撑地时,手掌都在冰碴上刮过一道,他在黑暗里寻找,几乎不放过任何痕迹。
边角处那道滑溜的冰面延伸到尽头成了碎渣,像是有人跌下来时重重摔了一跤。
沉祁阳心揪成什么似的,打连织电话没人接。她今晚一身毛呢裙,身上又没带包,手机必定是和外套一起给了侍者。
他一路沿着后花园找人,都没见半分踪影。
她不可能回宴会之上,没有电话在身必定也无法找人帮忙,唯一的可能便是.....
沉祁阳黑眸幽灼,像是深渊在其间翻腾。
用酒店里停着的库里南必定会惊动沉母,沉祁阳将电话打给了心腹汪唐。
几乎一路赶红灯,十分钟后迈巴赫停在了枫叶酒店外。
汪唐下车的时候,才发现沉祁阳手掌在流血。
“大少爷,你的手——”
“不碍事。”
沉祁阳黑眸熠亮,落在他身上的眸光却是不容置喙的。
“今晚酒店监控你去处理,记住,不能让其他人拿到。”
沉祁阳的命令汪唐一般不会多问。
刚点头应是,男人已经坐进车里,车子飞速消失在街头。
*
半小时前。
床上弥漫着久久不去的奢靡气息,连织浑身痉挛着被他拥进怀里,意识模糊间只有他沉沉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床边的电话却响了,告知沉祁阳沉母在查除夕那晚他的去向,会所里都来旁敲侧击问过。
他的眼线一向四通八达,会所那些人都是人精。大抵是觉得这事可大可小,最后选择告知。
而不过几分钟后。
门被扣响。
门外站着个不曾谋面的女人,对沉祁阳道。
“沉大少爷,我是宋总吩咐过来的,叫栗柔。”她道,“他说沉母大概还有两分钟就到,您可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
从半空跳下来时,求生意识总是先于正确训练的方式。
连织企图用脚支撑着地,但脚腕却狠狠挫过木从里的雪碴,。剧痛袭来,她半边身体都麻了。
她坐在角落处好一会痛得不敢动。
寒风彻骨,呼啸而来。竟分不清到底是更冷还是更疼。
连织飞速从地面上撑起来,撑着墙踉跄往前走。
沉母既然怀疑到要去调查除夕那晚,难保不会找人到处围追堵截,她待在这里根本不安全。
而以连织的性子更不可能在阳台等死。
酒店夹道里四处都是草丛,到处都有情节阿姨扫进来的残雪。
雪化成冰,高跟鞋踩上去连着好几次踉跄,受伤脚腕此刻如同针扎般。
寒风汹涌,连织脸被冻得通红。
呼吸的寒气如雾般缭绕在半空,冷得刺骨,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很艰难。
无人求助,也不能求助。
宴会厅里全部都是和沉母相关的人,她这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手机刚才落在了大衣口袋,哪怕想找自己的人都毫无办法。
她只记得陆野的电话,可人此刻在重阳千里之外。
周遭黑影如同噩梦般在连织眼前乱晃,像是这半年活在虚妄里所受的关怀,疼爱,庇护,甚至得天独厚的宠溺。
在针刺了道口子后终于轰然碎灭,瘪下去的烂气球里才是她真实的人生。
连织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即便再疼,连织步伐也未暂停分毫,她背脊反而挺得直直的,连着痛苦也一一吞咽了下去。
像是要用这种痛提醒自己,打醒自己。
她不过是冒认的沉家假女儿,是怎么敢和沉祁阳纠缠的,这条路再往下于她是死路。
大抵真的太冷了。
刚才还在沦陷的一颗心渐渐冷若寒霜,她的脸上在不曾察觉中一片湿濡。
路灯太暗,树影浓密,毛呢裙摆下右脚腕已经青紫。
她想在这条路上自舔伤口,可转角处倏然走来一道黑影,四目相对间,他手中的黑色大衣突然将她兜头裹住。
只有苍白湿濡的脸蛋掩在外面。
冻得发紫的嘴唇紧呡,睫毛上还带着点点晶莹。
“还好吗?”宋亦洲问。
明明是问句,却无半丝疑惑。他沉沉如雾霭的眼眸里几近冰凉,像是早已猜到她如何会狼狈在这。
连织无端感到莫名的恼怒。
她这辈子那么多狼狈的时候,凭什么都要被这个男人看笑话。
“很好。”
她呡紧薄唇,挺直腰杆,成了道倔强的弧度,“宋总你呢,怎么会在这?”
“宴会太吵,出来吹吹风。”
宋亦洲隔着夜色看她,“你呢?”
“我当然也是。”
宋亦洲忽而薄唇溢笑,那笑却指不定什么意思。
“吹个风不小心从二楼跳了下去,看不出来沉小姐飞檐走壁的功夫也一流。”
连织忽而瞪他一眼。
她很确定若是恨意和讨厌能量化,对面男人脸上绝对挨她几道血爪子。
但此刻明显不是吵架斗嘴的好时机。
取暖解决了,腿部的疼痛却时刻拉扯着她,她要去找医生。
“宋总可真幽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愿意吹风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宋总能不能别老别无声无息出现在别人身后,得亏我没有心脏病,不然早晚被你吓死。”
宋亦洲垂眸看她。
她长发掩映在大衣里,只有巴掌大一张脸蛋隐匿在黑暗里。
明明小得能随时被吞灭,那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明亮且不服输。
她像是要用这种方式和他拗着,哪怕自舔伤口,也绝对不会丢弃骄傲,软下来向他求助。
而蓉城那个随时示弱,随时讨好的姑娘不过是她的伪装。
转眼连织已经迈动步子。
钻心之痛,痛得她已经咬紧牙关,几步之后甚至往旁边踉跄了下。
她正要支撑上旁边的树干,身体却整个轻盈。
宋亦洲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迎风大步往外走。
寒风中,他凛然的眉眼近在眼前。
一双手臂却搂得很紧。
“放我下来,不要你管!”她道。
她莫名来了脾气,眼眶发红。
“别动。”
所有挣扎悉数被他压制在双臂下,宋亦洲低眸看她,薄唇紧呡显然也忍耐到极致,“如果你不想我抱你回宴会上的话。”
她没再动了。
飘飞的小雪粒落到她脸上自动化为晶莹,只有那抹隐隐约约的湿痕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