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祖母绿的扇贝项链乃是宋叶澜的遗母之物,经年褪色,也正如她父母的感情,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而随着父亲迎回新母,有了弟弟妹妹。
宋叶澜的地位自此一落千丈。
而今她想戴着亡母的项链走入订婚殿堂,继母当着家里人百般挑刺,何尝不是想给她下马威。只是她软弱了半辈子,早不知道该怎么争取。
宋叶澜握着连织的手,感动之余泪落不止。
连织也看出这里面怕是另有隐情,拿纸替她擦泪,只说她偶然进来而已,需要什么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帮忙是一回事,可人生路漫漫,还得自己搭救自己。
“思娅小姐,你不清楚这里面的罅隙,这条项链今日佩戴是真不合适。”
哪怕惧于沉家的地位,但宋叶澜的继母仍然不愿放弃长辈的话语权。
今日她在这屋子里最大,还能被个晚辈唬过去了。
她说孟家主母为了贺祝孟航和叶澜订婚,连送了好多件珠宝过来,连同结婚时佩戴的项链都赠给了叶澜。
如果戴着条褪色的,像什么话,岂不是打孟家主母的脸。
宋叶澜长期被她打压,低头不敢回嘴。
自从出了孟烟的事情,连织不再如以往莽撞。
归根到底是他们的家事,她是外人。若这次帮了反而让她继母记恨上宋叶澜,反而是做了坏事。
自从出了孟烟的事情,连织不再如以往莽撞。
她正犹豫间。
身后突然传来低沉一声,不容置喙。
“我觉得这条就很好。”
连织跟随众人扭头,宋亦洲不知何时站在门边,手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他西服样式众多,过去连织当他秘书那会更是几周不见重样。
可倒是鲜少见男人穿黑色,连衬衫都是黑的,深色哑光领带倒像是唯一点缀。却显出难言的层次感,在灯光映照下冷冷沉沉。
他步履从容走近,目光和连织相碰,再浅浅掠过。
浑然忘了两人上回在紫荆山庄几乎是不欢而散。
“堂哥...”
宋叶澜这声哥叫得十足心虚,他们不曾碰过几面,只是祖辈关系浅浅维系着。
订婚邀请函还是他父亲三翻四次舔着脸递过去的,没奢望他会来。
没想到男人真的来了,还同意做证婚人。
宋亦洲微微颔首。
他目光短暂在宋叶澜脸上停留半瞬,又转而看着连织,眼里露出淡淡的赞赏。
“沉小姐说的在理,你想要什么得自己表达,不然别人怎么清楚?”
话虽是对着宋叶澜说,眼睛却一直盯着连织。
沉小姐...
自从被他瞧得穿穿透透,连织连这个称呼都不想听,总觉得这是他别有深意的嘲笑。
她不顾这是在公共场合,瞪了他一眼。
有人撑腰底气总是足的,更何况给她撑腰的这个人是宋亦洲。
连继母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坑的。
宋叶澜于是对她继母说,戴上项链只是想对母亲陪她一同见证,相信孟家人不会说什么。
“你这孩子,早说有这层意思我还能阻止你不成。”
继母何尝不知,但宋亦洲在这牙齿恨得痒痒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他们家的生意要宋亦洲帮衬且不提,只说这次宋叶澜的嫁妆,大多都是出自宋亦洲的手笔。
当初宋叶澜父亲本着嫁女便如泼水,更何况对这大女儿无多少感情,于是嫁妆准备得很薄。
请柬多番送到宋亦洲那里时,他无意问了句,眼见对方磕磕巴巴半天回答不上来。
宋亦洲也猜到他刻薄女儿,第一次没顾人前礼仪讽刺道。
“好歹还姓宋,四叔也不怕被人传出去说是迫不及待卖女儿。”
宋叶澜单薄的嫁妆单上,后来全由宋亦洲一应补上,规模不输京都其他贵女出嫁。
“思娅小姐。”
宋叶澜由佣人搀扶着起身,她握住连织的手,鼓足勇气道,“我能不能请你一起和堂哥做我的证婚人?”
啊?
连织微眨眼。
宋亦洲是她同姓的哥哥自然理所应当,她一起算什么事呢?
很明显说出这句话她又开始胆怯,眼神在宋亦洲脸上闪烁。
宋亦洲低眸看向连织,眼底铺着温文尔雅的笑。
“看我做什么,我又做不了沉小姐的主。”
他这话礼貌而克制,仿佛他们素未谋面。
连织刚腹诽完,就见宋叶澜眼睛紧紧看着她。
“思娅小姐,拜托你可以吗?”
连织看她仿佛像揪着生存稻草般揪着自己。这姑娘不笨,对自己的生存处境很清楚。
在家里都爹不疼妈不爱的,还能指望嫁去婆家受各家器重吗?
如今有倚重自然得想进办法抓住。
若是让外界知道她和沉家小姐有来往,不提交好,都会厚待她三分。
连织也将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她并无多少恼意,相反大抵过去经历相同的时候。
反而为这姑娘懂得保护自己而感到欣慰。
“好啊。”她道。
*
宴会场内。
大概这样的交际场太过泛泛,大半的熟面孔,香槟对碰间总有人老神在在,可随着侍者恭敬再次打开宴会厅的大厅。
有人转脸过去,场内响起微微的躁动。
旁边的贵妇笑看着沉母。
“上回看见祁阳还是在思娅的介绍仪式,没想到他今日也会来,越来越有沉父年轻时的风范了。”
沉母的笑容细看有些僵硬。
是啊,沉祁阳向来是无心这些场合的,谁能告诉她最近这些反常都是因为什么。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和排场,明明晚到那么多,毛衣里套件衬衣随意得仿佛从家里刚出来,却无论走哪都足够众星拱月。
有想交际的殷勤上前,年龄自比沉祁阳大了不少。
偏偏男人还能从翻黄的记忆里找出来姓甚名谁,一声叔伯叫得对方自动弯了腰。
他却坐在沙发上自始至终都没起身,威士忌被他随意扣在手上,有人上前敬他。
沉祁阳虚虚一碰,却没喝的意思。
孟航经母亲提醒,进来宴会厅发现沉祁阳果然在。
他立即上前,满脸笑容道。
“沉大少,好久不见。”
沉祁阳斜睨着他,倏尔又冲他勾勾手指。
孟航缓缓凑上去,男人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拖着腔调。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叫我哥来着,怎么生分了?”
孟航瞬间汗如雨下。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而已,如今这声哥哪是他够格能叫的。
他笑道“不敢不敢。”
沉祁阳“哦”了声,了然。
“看来是我不配。”
“不是...”
孟航都快给他跪下了。
对面的高靖哈哈大笑:“阳子你够了,人待会还得订婚呢,满头大汗咋上去。”
沉祁阳也笑了,嘴角弧度十足漫不经心。
孟航也猜到他不过开玩笑,受宠若惊之余直说今日忙碌,若是招待不周还请当代。
择日再专门摆酒赔罪。
“少来这套。”
沉祁阳摆手让他自己去忙。
人一走。
沉祁阳将冰球放入古典杯里,清脆一声,冰球炸开的冷雾缭绕上他修长的指间。
足够的百无聊赖,却足够的惹眼。
只说优越的侧脸轮廓便让有心人频频看来,且不用提他背后的身份和荣耀,只是有勇气的早被他掐死在摇篮里,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一个眼神淡漠瞥来,便不敢再动。
沉祁阳玩着冰,目光却不时扫向沉母所在的位置,眉头随之一蹙。
她不在。
高靖道:“猜猜这次的证婚人是谁?”
沉祁阳头也不抬。
“嗯?”
“宋亦洲。”他道,“这厮的度量不是一般大。”
傅珩不曾听过这段往事,听他侃侃而谈当年,宋亦洲彼时还不是宋家接班人,是不被重视的三儿子。几乎在旁支嫡系里受尽冷眼。
这位叔叔和新娶的夫人明显更为势力,看出宋亦洲大哥和他不和,于是没少做冷待宋亦洲的事,以此来讨好未来的接班人。
宋亦洲当初也一一忍了,高靖正等着他多年得势憋大招,没想到竟然是和和睦睦
高靖啧啧道:“照我这暴脾气,首先就是把这对夫妻收拾了,还想我做证婚人?”
傅珩道:“德行,所以你学不来人宋总那套。”
沉祁阳嘴角牵着,但明显敷衍。
国中在英国和某位继承人起冲突干架,梁老爷子教他的第一课便是忍和让。
没有触及自己的底线,退让和示弱又何妨,难道只能逞威风才叫英雄。
后来沉祁阳让了,用六年后让对方身败名裂的代价。
卧薪尝胆这事,宋亦洲明显修得比他好,都快以德报怨了。
只是这人一旦讨厌起来,自然是哪哪都碍眼,于沉祁阳而言他不过是虚伪而已。
这时场内灯光倏然暗了,人声倏然寂静。
高靖道:“果然是宋亦洲证婚。”
沉祁阳眼皮都没撩,拎着威士忌缓缓注入,很明显台上不如他杯中酒来得有意思。
只是场内讨论声愈发重,像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
傅珩突然道:“阳子,你姐怎么也在啊?”
沉祁阳猛地看过去。
明明酒店门窗紧闭,可窗外的风霜雪雨,仿佛瞬间染上他的眉眼。
场内寂静又沸腾,她自宋亦洲身后而来。
今日的连织穿着很是素雅,鹅黄色的鱼尾裙摆随着走动拍打在她纤细小腿上。或许是怕喧宾夺主,她连首饰都没佩戴,卷发拉直随意披在脑后。
脸蛋却被光线衬得雪白,明明连妆容都是浅浅勾勒几笔,却有股摄人心魄的美。
玫瑰配西服。
她个子刚到宋亦洲下巴,站在他身边是那样合时宜,男帅女美仿若璧人。
连着准备拍主人公的记者兜忍不住反复按动快门。
连织接过宋亦洲递来的话筒,浅浅祝福两句后,纤长手指轻轻一抬。
灯光骤然打上二楼一对万众瞩目的准新人身上。
傅珩啧啧道:“真别说,这厮和你姐站一起还挺养眼——”
话没说话,高靖踹了他一脚,冲他使眼色。
傅珩也想起沉祁阳和宋亦洲不和,讪讪找补瞧过去,沉祁阳像是根本没听见,只一眨不瞬盯着台上。
男人眼底神色窸窣被额前碎发遮挡,耳边讨论声悉数钻进他耳里,下台时大抵灯光暗下来,高跟鞋没站稳,昏昏沉沉里沉祁阳看到她踉跄了下,宋亦洲手迅速在她腰上一扶。
又绅士十足挪到她肩膀上,询问着什么,连织轻摇头,过半晌才后退。
所有灯光挪到楼下一对新人身上,场内一片黑暗,之后便什么都看不到。
可他下意识的亲昵和她的不抗拒骗不了人。
威士忌仍然肆无忌惮往玻璃杯里倒,满溢得气泡争先恐后浸上沉祁阳的手指。
那抹凉度沿着手臂神经一直钻进他心里。
人前的那段路,他永远没有办法陪她走下来。
而哪怕听尽所有对他外形的赞美之词,也永远不会听到他们相配的词汇。
顾夫人笑着道:“思娅怎么会去给宋叶澜证婚?”
“是啊。”沉母也纳闷,“或许是在后台一见如故吧。”
“竟没发现思娅和宋家三少这么配。”
她捅了下沉母的胳膊,“若真是有这个缘分,他两生下的孩子绝对还要好看。”
沉母目光也不曾从台上挪开。
顾夫人的话无疑戳中了她的心思,之前她对宋亦洲犹疑不定,总觉得想给女儿找个最佳的托付。
可被冷待,这位后生也不骄不燥,实在连沉母都无从挑。
似想起什么,沉母转而看向沉祁阳所在的位置。
宴会厅边缘灯光幽暗,男人懒靠在沙发上,眼皮耷拉着,似有些困倦。
光线太暗看不清神色。
只有桌上的威士忌杯因为倒得过满而滋滋冒着水泡。
*
酒店隶属孟氏旗下,客房全部都空了出来。
大抵是为了躲懒交际,连织去二楼洗手间的功夫特地绕着走廊小走了圈,地毯繁复通往四通八达的走廊,有些幽深而静谧,像是给客人留足了隐私。
今晚的宴会怕是还得持续一小时,她正想出去找公关专员要间客房的钥匙,脱下高跟鞋歇歇脚,然而刚过转角,一道黑影迎面撞上。
她来不及往后仰,腰身就被大手握着往回,男人脸埋进她的脖颈深处,呼吸混着酒意乱了一地。
“沉祁阳?”
连织刚要挣扎,又因为那熟悉的气息停了所有动作。
“你喝酒了?”
沉祁阳闷闷“嗯”了声,手臂却不断收紧。
“起开啊你,重死了。”
她满是埋怨,可男人仿佛就要压着她似的,全部力量过渡过来,连织靠在墙上都支撑不住他。
正要一巴掌赏过去,转角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听得人心脏止不住的缩紧,可沉祁阳醉归醉,反应明显更快,手不知道碰到哪里,只听见滴滴两声。
套房的门开了,连织被他搂着腰拥了进去。
随着“咔嚓”一声关上,她被他逼于狭小的方寸之地,沉祁阳醉醺醺直接将脑袋搁在她颈窝上,呼出的热气直接让连织脸蛋烧热,耳朵也跟着滚烫起来。
“姐姐心可真好。”
他在她耳边低喃,“才认识一回就去给做证婚人。”
连织都快给他揉化了,推又推不开。
她道:“酸死了这醋味!”
“是啊,就酸了。”
沉祁阳笑了下,从她颈窝里抬头,“不能醋?”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似在笑可眸底却无甚笑意。
仿佛较劲似的,他一口咬上她鼻尖,又低头想吻她。
“不准,起开!”
连织略偏过头,威严还没使出来。他手掌却在她腰上摩挲,她发抖的功夫,沉祁阳已经抬起她的脸蛋,轰轰烈烈要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