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点没出声,也分毫未动,像是早就睡着了。
窗外冷冽,房内却被热气熏得暖洋洋的。沉祁阳轻唤了几声她也毫无回应,便没再说话。
一夜无梦,大抵是旁边太过温暖。
连织睡到半夜似有被谁翻过来,本该紧紧蹙眉不舒服,可面前男人的胸膛宽厚,带着难以言说的安全感,让她不由自主想靠近。
她在他手臂上蹭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连织睡得太熟,以至于不曾看见沉祁阳眼眸骤深。
因着她无意识的亲昵眸色渐深,第一次明白绕指柔为何意。
他指腹久久在她脸蛋上徘徊,清晨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人,昨夜的荒诞和温暖似是一场梦。
连织下楼时,隐约听见偏厅传来声音。
“谁来了?”她问佣人。
“允恒少爷来看望老太太。”佣人道,“然后大少爷专门请了梁老先生上门,给老太太瞧瞧身体。”
佣人口中的梁老先生乃是京都极有名的老中医,擅长气血调理和妇科类疾病,常常是有名望家庭的座上宾。
连织还没进门就听老太太埋怨沉祁阳。
“就说了没什么大问题,何至于这大过年的请人老远跑来。”
“前个您老可是说冷,瞧瞧也不行?”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大不了待会您外孙我亲自将人送回去。”
“混小子,我那是说天气怎么还是不见暖...”
连织进去的时候几人随之看过来,她忽略那道径自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和梁允恒打过招呼后,去往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握着她手问还疼吗?
她摇头说不疼了。
沉祁阳坐她斜对面,长腿微曲随意敞着。除了刚才进门时瞧来那一眼,两人并无眼神交流。
这边二夫人由梁老把脉问诊后说并无大碍,只是往后不用刻意追求低脂漂亮餐,适当的油浑会让身体有更好调节。
二夫人常年有保养的习惯,自然身体极佳,瞧不出什么。
沉祁阳忽道:“不如也给姐姐看一看,省得有需要梁老先生之后来回跑。”
啊?
连织和他狭长眼眸对视,男人嘴角抽出一丝弧度,平常得仿佛随口一提而已。
她愣了一愣,刚想拒绝。
“对,麻烦梁老也给娅娅瞧瞧。”
经过沉祁阳一提醒,老太太也想起这茬。痛经之事可大可小,虽然厨房有备着补汤,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连织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架不住老太太的坚持。
只能坐在沙发前任由老医生诊脉,又微张开嘴让他查看舌苔。
“思娅小姐这是寒湿凝滞,加上疲劳导致的气血亏损,近两个月是不是有常熬夜,不避冷饮辛辣的时候?”
从建筑所大多时候出来都快十一点了,连织又常常喜欢一杯冰美式提神醒脑。在陆野那的时候又爱吃宵夜烧烤,常常一只脚把男人从被窝里踹起来,不起就挠他肚子。
最后烧烤吃了,又在床上闹个没完没了,用没羞没躁的方式全部消化完。
没想到全被老先生点了出来。
她不好意思点头。
老先生拿笔在一旁本子上记着,给她开了好几位中药调理。
又叮嘱之后的注意事项,不能害怕药苦坚持服用,忌吃冷饮,每晚用药材泡脚....
桩桩件件,连织听了直头晕,她哪里愿意记这些。
一旁的梁允恒在问沉祁阳去不去徐家的订婚宴。
他这次来京主要是看望老太太,其次港城徐家长孙的订婚宴就在九州码头的游艇上举办,邀请函不日就到。
消息先递到他这,明里暗里希望他求个情。
梁允恒问他去不去。
两年前墨尔本赌场竞夺牌照之事徐家阴了沉祁阳一道,沉祁阳便在公开场合撂话断绝一切往来,围追堵截了徐家两年多。
之后徐家生意每况愈下,眼看快顶不住才有这次将订婚宴办在内陆九州的安排。
就是希望握手言欢,往事不究。
他话落半晌对方都没声。
“喂,走什么神?”
沉祁阳敛眉凝神,直到身后老先生一一交待完。
他眸子一抬,笑意却收了。
“不去,他想求和也得看我心情,再等个两三年瞧瞧。”
梁允恒摇头失笑。
这人狠起来,是真不给对方半点活路。
老先生开完药方,沉二夫人过去瞧了眼,笑道。
“本来是给老太太瞧病,结果给娅娅开的药反而最多。你们小年轻是真不注意,身体反倒不如我和老太太。”
梁老太太也说是,要求以后她每天都得回山庄,一概事项她都要监督。
在外头指不定怎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连织简直想哀嚎。
照老先生这养生的法子,她班是真不用上,天天只能当家里当大小姐。
早知道刚才在楼上躲懒,不应该下来的。
连织微蹙眉,看了眼斜对面的沉祁阳,他懒耷着剑眉,正和梁允恒聊天。
仿佛注意力已经挪到别处,叫老中医上门只是一时兴起。
*
车子刚停在喷泉环岛前,有佣人为下车的沉母举上一把伞,遮去满身风雪。
沉母进屋后摘掉羊皮手套递给佣人,随口道。
“大少爷这几天又跑哪去了。”
“没,他在家陪老太太。”佣人道,“除夕时还带着涴婧小姐他们去看了趟烟花。”
真是稀奇。
沉母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都快啧啧感叹了。
自己儿子还不了解吗?
往年回家的日子几根手指都数得过来,常常得三催四请,今年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她回到客厅时老太太正在窗边赏雪,与其说是看雪,不如说是看几个孩子在白雪茫茫里玩耍。
年过离开春也不久了,这大抵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从港城过来的几个小女孩哪见过鹅毛簌簌,顿时欢欣鼓舞,涴婧不知从哪找来的铲子和小桶,教她们堆雪人。
连织虽然是特殊日子,但裹了好几件披风在旁边看着,时而给递个胡萝卜什么的。
“回来了。”老太太道。
沉母“嗯”了声。
“萧家那事?”
沉母叹气:“怕是不行了。”
她望了眼沾在窗外风雪地的沉祁阳,一身雪粒落于他乌黑碎发上,他喉头滚着烟,影影绰绰间都掩不住他眸底的张扬桀骜。
这臭小子做起事来真是太没轻没重。
沉母说大概是私下里萧臻臻缠他缠紧了,结果萧家宴会上她的前男友突然出现大肆纠缠,顺带抖落他们曾经在拉斯维加斯领过结婚证的事实。
这圈子里男女孩子都注重名声,沉祁阳不在意不代表他人不在意。
虽然萧家查不清是谁抖落的,但多往深处想想,这笔账保不齐会算在沉祁阳头上。
沉母知道后给气坏了,电话里数落了沉祁阳好些次,要拒绝方法背地里多得是,何至于做得这么绝。
“算了,这两孩子估计也没缘分,萧家隐瞒在先是他们不对,这段时间你多跑动跑动别结仇就行。”
老太太说他在这个当口捅出来也算坏事,不然两家再多来往几回,那时才知道这些事情,岂不是影响更大。
“阿阳这性子一身反骨,屈不得逼不得,只怕这次我这老太婆还做了件坏事。”
“妈这不管你的事。”
沉母眉头紧皱,无奈道,“这臭小子怕是没遇到喜欢的人,横冲直撞哪有半点温柔。我都担心他只知道鬼混胡来,遇到了都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人家好?”
之前居然送女孩子那些地摊货,沉母想想头都大了。
这也是他能做出来的混账事。
“谁说他不知道?”
老太太不赞成道,“他对娅娅不好吗?对你我呢?这臭小子什么都懂,只看他愿不愿。”
沉母又笑道:“好像也是。”
沉祁阳当初对沉希的冷待忽略在前,连织回家的时候沉母还忧心忡忡这混小子不接受连织。
可这两姐弟明怼暗好,像个欢喜冤家。别看沉祁阳面上淡淡,实则护得很紧。
沉母不知道多宽慰。
老太太贴身的佣人送来披巾,听了他们的话道。
“夫人,大少爷其实蛮懂得体贴的。”
她说今晨便在厨房碰见了沉祁阳,他吩咐既然大小姐昨晚说肚子疼,补汤便一直给她温着。
“哦?”
沉母问完连织哪里不舒服后,又对沉祁阳这话表示惊讶,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时传来几声小孩的扑腾抗议声。
沉母抬头看去,原来是涴婧又打算偷袭连织,连织这次才不惯着她,直接拎起来将人扔到雪地里,埋个严实。
“阳哥哥恒哥哥救命啊,姐姐欺负我。”
“找他们求助有用吗?”
连织曲手敲她脑袋,明媚的脸上是难得的神气活现,“他两都打不过我,来一个我掐一个。”
沉祁阳远远看着,低声笑开后无奈耸肩。
“沉涴婧你听见了,你哥哥我打不过的。”
两个男人都在笑。
沉母和老太太亦然。外出这段时间的疲惫也减了不少,她正准备上楼休息会。
目光正要挪开的那瞬间,却猛然察觉出一丝古怪——
梁允恒笑笑早不知道看往哪去了,沉祁阳却一直在盯着连织,哪怕和旁边人说话也不自觉瞧过去。
她闹他笑,她安静他看着。
向来被别人评价冷淡锋利的一双眼睛此刻蒙着层柔雾,像是冰面早就开始融化。
或许梁允恒在旁,对比才会那么明显。
这种眼神沉母从未在自己儿子身上见过,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大少爷在家多少天了?”她问佣人。
“这个月好像都在,一般思娅小姐前脚刚到他也回了。”
“是吗...”
沉母脸色微微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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