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微沙哑,穿透茫茫黑夜,带着惶惑和惊慌,一下子将她的心狠狠攫紧。
“连织——”
“我在!”连织跟小孩似的,骤然拔高声音,人已经跑了出去,“我在这里,我在这——”
她刚出了病房就见陆野大步向她走来,微喘着气,漆黑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连织几步到他跟前,嘴角弯起。
“我睡醒没看到你,想着你去做笔录想应该还有一会上来。”
陆野眼睛一眨不瞬地盯着她。
“就几句话的时间。”
连织摸了摸他的下巴。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陆野气息还乱,不在意笑:“医院有些热。”
十二月份还热呢?
连织嘴唇上扬,不想拆穿他。
连织上前抱住他,陆野愣了愣。
她面庞被灯光照得柔软,明明才刚刚醒来,眼眸如星早不复过去几天的惶惑。
第一次。
第一次她和这个男人交换了位置,她像个守护者,一点点抚平他的惶然,他手臂的颤栗。
她知道他害怕她不见了,只是用笑伪装。他刚才那声呼唤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其实他的恐惧不比任何人少。
陆野伸手抱住她,好紧好紧,他闭上微红的眼,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
连织埋进他颈窝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耳侧。
“陆野?”
“嗯?”
“在你出差去外省前那晚我说过....我们这次如果分手的话,这次能不能不吵架还做朋友.....”
她埋在男人怀里,不曾瞧见他的神色。
也不曾发现他的紧绷。
但却能感觉拥着她的力道陡然变大,力道哪怕紧得窒息,连织声音也依旧温柔,“可我后悔了,这些话我通通收回。”
她仰头看着他,陆野眼中也只有她。
四目相对,像是要看进彼此的灵魂里去。
“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也不想你再遇到其他人。我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比连织更好的女孩,他们不会骗你,不会利用你去达到目的,不会慢热到三四年石头都被捂热了好几遍才明白喜欢。”连织道,“可我就是赖上你了,第一次让你跑掉是我眼光不佳,但谁让你又出现在我生命里,你这辈子也别想甩掉我!”
陆野眼睛瞬间湿透。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短短一句话就让他觉得灵魂都被安放。他确定自己想要说什么,可开口的那瞬间心却融化得一塌糊涂。
他无声地拥紧她,声音沙哑。
“那你以后得把我看紧。”
连织破涕为笑。
“好。”
正在这时传来咳咳两声,她抬头看去,沉母正站在不远处,笑意温和,明显看了有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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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祁阳中弹,连织被绑架,可想而知整个沉家都被惊动。
除了睡眠不足外,连织身体没有大碍,沉母本想请陆野和宋亦洲上门做客,当做搭救连织的感谢,可沉祁阳三处贯穿伤身体又几近失温,纯属死里逃生,起码要修养好几个月,私人医院的设施和服务再齐备,都不及家里方便。
沉祁阳自然被接回山庄养伤,这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最终还是没能瞒住老爷子和老太太,当即就要坐私人飞机来京城。
夜晚,所有人的嘘寒问暖之后。
连织乖巧枕在沉母的膝盖上,一对儿女差点同时出事,她心都碎了。
“我没事。”连织仰头看她,“你忘了你女儿很厉害吗?上回危难当头我不仅保全自己,一样把妈妈你救出来了。”
沉母摸摸她的脸蛋,含泪说是,阿织很厉害。
“你出事的这几天亦洲和陆家那位后生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阿织对他两的心思如何?”
连织坐起来,认认真真看着她。
沉母的眼神温和耐心,仿佛无论她说出什么都能接受,连织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沉母闷声笑了。
“享齐人之福,亏你想得出来。”
连织恼道: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我理解的就是这个意思。”沉母拉过她的手,端详着她,“妈妈的回答是,只要你开心,开心就好!”她以前总秉持着端庄,对子女有诸多盼望,如今几次生死之后很多东西自然看淡。
连织一愣。
沉母犹豫,轻声:“当然也别先告诉你阿婆阿公,还有你爸,他们思想传统,暂时没法接受,我建议温水煮青蛙,长时间逐个击破。”
连织笑了,突然觉得沉母怎么这么可爱。
可笑着笑着,那股酸意直冲连织鼻尖。
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自己是她的亲女儿。
沉母才离开十分钟,沉祁阳的电话就来了。
“妈妈走了?”
“嗯。”他已经知道她不是沉思娅了,再从他口里听到这个称呼连织有些难为情。
沉祁阳语气挺不爽。
“过分啊,明明我都半残废,她睡前都不知道上来看看我。”
连织无声笑,趴在床上,脚无意识一荡一荡。
他简言意赅:“上来。”
“不——”她托辞还没出口,沉祁阳就道,“两层楼的监控都关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佣人上主楼,爸今晚不在,妈每晚十一点就得睡美容觉。”
“那也不行!”
她强硬得很,沉祁阳就开始装可怜,拖腔低调说:“疼,手臂疼腿也疼,渴了也没有人给倒个水。”
“叫佣人给你倒!”
她气哼哼的,明显知道都是他的把戏,听筒突然静了两秒,连织以为他生气了。
沉祁阳忽而道:“想你。”
那柔软的语气让连织一愣。
“想抱你,想和你说说话,白天在医院那么多人,根本没机会,在崖下那晚我想得命没了得留半条胳膊,不然我以后在地下怎么回味抱你的时候。”
啊啊啊啊,连织坚持的血条直接被砍了大半。
隔着听筒,沉祁阳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动摇。他唇角轻弯了下,拖着腔调,有些刻意加重语气。
“姐姐,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个残废。”
连织:“.......”
他都这么讲了,她还能说什么,何况连织的确有些事情想和他聊。
她戴了个鸭舌帽,长衫长裤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轻推开沉祁阳房门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一盏微弱壁灯连着,他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微挑着眉,仿佛在说此地无疑三百两。
连织用眼神抗议,都是谁的主意啊喂。
他的房间很简单,深灰色,多余一样东西都没有。明明空荡荡的,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压迫。她是第一次来他这里,有些无所适从地这看看,那看看。
就是不看他。
沉祁阳却一直看着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过来坐。”
连织站着不动。
沉祁阳扯唇,“站那么远,说话被门外听见了怎么办?”
他总有那么多理由,偏偏连织反驳不了,然而刚走近就被一阵力道拉去床上,
“沉祁阳!”连织恼羞成怒要推开他。
“别动。”沉祁阳嗓音很低,“嘶,手臂疼。”
刚才怎么不说手疼了,把手搭在她腰上怎么不说疼了。
连织气鼓鼓的,
她伸手推他没推他。
昏昧光线里,隔着细碎额发,男人黑瞳染着星点的光,直勾勾的盯着她。
连织猛然清醒,果然色令智昏,她扣住他的手掌。
又捧着他的脸认真道。
“就没什么话想问我的?”
沉祁阳漆黑的眸子欲望收敛,就这样看着她。
你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
他扣着她的手掌分毫不挪,连织埋在他怀里。
“我在和沉希结下仇怨的时候就打听到沉希只是沉家的养女了,也知道真正的沉家大小姐腰后有胎记。”这些新闻能打听到并不奇怪,沉父沉母寻人这些年大动周折,连织轻声说,“知道这条消息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并没在意,直到我回孤儿院无意看见儿时玩伴腰后的胎记。”
说完她忍不住去看沉祁阳。
沉祁阳问:“然后?”
“然后就有了那次沉希生日在山庄举办宴会,我为了捡你的烟头,就和你有了正面冲突。”
想起往事,沉祁阳嘴角也带着些许笑意。
“我说呢,有人当时怎么偷鸡摸狗的。”
“谁偷鸡摸狗——”她明明正经讲话,总能被他勾起恼意,沉祁阳拉回了话题。
“我猜,你当时肯定想把她带回来,利用这份恩情对付沉希。”
被他猜对了。
连织闷声道:“是,可是等我回京城,院长却告诉我她在福利院出事了,她想去捡风筝暴雨之下电线杆砸下来....”
因为没开灯,他漆黑的眼看起来目色沉沉,连织的忐忑。
“你会觉得是我故意在害她吗?”
她总是会把所有煎熬,无法确定的时刻都往坏处想,而面前这个男人很快给了她答案。“记不记得你养父?”
沉祁阳抚摸着她的脸蛋,“伤害你这么深的人,你连处理他们都不会亲自动手,又怎么可能去惹祸上身。”或许她不清楚,她骨子里有多少善和恶沉祁阳看得明明白白。
他凑在她耳边。
“等我好了,带我去看看她,和我讲讲她。”
连织眼眶有些热,不住的点头。
不知道这个包袱压了连织多久,午夜梦回都能惊醒那种。
没动感情之前还能有不怕揭穿的勇气,可后来却怕在沉祁阳这里被揭穿怎么办。
他做事无法无天,所以总以为他面对意外和欺骗该是雷霆震怒,至少她是这样,她每次都是这样。可沉祁阳这个人的内心像棵树,因为自小养分足,早已深深扎进泥土,不会轻易动摇。
“其实我以为——”
“以为我因为你是我姐才对你这样?”
沉祁阳气这小混蛋误解他,“不说梁家,二叔三叔家的妹妹可不少。”
连织莫名想起在酒店那晚他说的。
哪怕是亲姐弟,这辈子都在一条渐行渐远的路,所以这个人好像从来不过多插手沉家几个兄弟姐妹的事,几个月也不曾碰面,实在是发生什么影响沉家的事他才出来。
连织听见他哑声说。
“从妈把你带回山庄,我就没打算让我们往这上面走。”
他对她动心。
从来不是因为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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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祁阳腿伤,连织想在国内多照顾。
而宁海市的博物馆筹备因前段时间耽搁,自然有很多需要准备的,这时陆野却传来消息,江启明的二审判决下来了,维持原判死刑,而他本人也从看守所移交监狱,死刑前准许探视。
焊死的铁窗外,连织就坐在凳子上,窗外那道铁门缓缓打开,江启明拖着脚镣缓缓坐在凳子上,哪怕极尽落魄。他依然是那副嚣张的样子,或许知道死刑必然,倒也无谓挣扎。
他们目光对视,前后拿起了听筒。
江启明笑:“老朋友,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来看我?”
“是啊。”连织跟着弯唇,“你的父亲正在接受审判,相信跟你去地下见面是早晚的事,你的妹妹也死了,当然能来看你的就只有我了。”
江启明直勾勾看着她,嗤笑:“怎么,你是打算诛我九族?”
“九族,应该还不是吧?”
连织凑近看他,压低声音,“之前不是有情妇帮你生了儿子吗?你留了挺多钱财给他们,想留下你们江家的血脉?”
江启明笑意早已不见,死死瞪着她。
连织一字一句道,“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让他子承父业,等他长大会有很多有权有势的人点他,他会成为头牌光宗耀祖。”
“我杀了你!”
江启明目滋欲裂,双手陡然砸向窗户,“连织我他妈杀了你!”狱警上前死死将他脑袋摁在桌上,他眼眶猩红瞪着连织的方向,怒骂叫嚣,崩溃嘶吼。
杀人诛心,他那点子猖狂和骄傲被彻底扼杀在了摇篮。
而连织淡笑着对他点头致敬,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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