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好黑...
夕阳将天边染成了血红色,靠在门边的男人脸一半陷进熊熊烈火,一半处在阴影里。
他闭着眼,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他处在密不透风的船舱,口吐白沫,抽搐痉挛的剧痛直达全身,在迷蒙的意识里听到打量他的英国佬说这个人天生就是试药的容器,三个月过去了药剂不管怎么加他都能吊着口气。
梦里他仍在孩童时代,霍企山为他请的家庭教师有虐童倾向,年少的霍尧直接用偏激的方式结束了对方生命。霍企山夸赞他做得对,他的宝贝儿子没有忍气吞声这个说法,出了任何事情他都有办法兜着。
梦里孟礼贤实在看不下去,板着脸教训他,却被他几句不阴不阳的讽刺了回去。
这些梦糅杂裹碎,最终化为一阵阵沉稳的脚步声。
管家走到泳池边上,报告说张律师来了,这位律师多是负责公益性案子,大少爷前些日子去法国的时候他就多次来拜访。
泳衣搭在霍尧肩膀上,他随意打了个结,让人进来。
张律师道:“霍少爷,我当事人想见你一面,望您有时间去看看她。”他问霍尧还记得不记得一个叫连织的女孩,她在牢里这半年想见见他。
那时的霍尧神色如何。
他喝了口酒,几秒后才回忆起被江启明弄进牢里的连织,本以为她能困住沉希一阵子,没想到段位这么低。
他轻“啧”了声,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轻蔑。
“不见。”
不见....
不知何时霍尧已经醒了。他眼睛血红,含泪望天,身后的她蹲在角落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他。
天空残阳如血,尘土之上,四周幽浮,静得连半丝动静都没有,只有心头的痛如潮水奔腾,剜肉挫骨。
耳畔间恍然传来霍企山在病房里,他歪着嘴角,一字一顿,用尽全力的诅咒。
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
彼时以为早就来了,可原来远远没到。
泪水沿着脸颊滚落,霍尧笑了。
雨林深处分外幽静,以至于直升机轰鸣的螺旋桨声如此清晰,由远及近。
连着连织都猛然抬起头,毫无生机的眼底突然绽出一丝光亮。
“他们来救你了。”有脚步声停在连织跟前,霍尧蹲下身看她,“开心吗?”
连织猛然转过脸。
绑着她脚踝的绳子却缓缓被割开,霍尧调侃道:“听外面这动静起码十多架直升机,能这么兴师动众,你说我活这一辈子是不是也值得了?”
连织冷声讥讽:“你该不会以为是什么欢迎仪式吧,他们是来抓你的,是要将你送上法庭,等待你的是死刑是击毙。”
霍尧也跟着点了下头,道。
“你会去我坟头看我吗?”
连织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转头看向他,男人眼睛赤红看她,含着泪和笑。
连织撇过脸。
“绝不会!”
“最后一个问题。”她的脸突然被男人手掌捧起,任凭她如何挣扎都躲不开,连织被迫看着他。
霍尧扬唇,“在那个梦的最初,你是不是对我动过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连织牙齿咯咯作响,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怆。
“没有!霍尧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上辈子这辈子也一样,从来没有!”
她字字怨毒,不曾发现脸颊早已湿润。
霍尧一一抹掉,哄道,“好好好,没有就没有。”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透过门缝有人沿着直升机的悬梯跳下来,霍尧将她带到门边。
丛林尽头,有道身影缓缓踏着夕阳中走近,那样高大坚毅,等连织看清男人的面部轮廓时,眼眶顿时红了。陆野亦然, 垂在身侧的手臂在悄无声息发抖,几乎是强迫自己不看她。
陆野倏然停下脚步。
“别往前走!”
霍尧冷看着陆野
陆野缓缓抬手,示意自己身上半件武器没带。
他看着霍尧,嘴唇呡成直线。
“束手就擒吧,我会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霍尧笑道。
“陆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别说了吧,我死几十次都绰绰有余。”
“一人死,好过全家遭殃。”陆野眼神笔直,“我敢保证她今天少半根头发,孟礼贤的坟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会找人去挖出来。”
霍尧眼里有瞬间的戾气,但最后竟缓缓笑了。
我都下黄泉还在意这些身后事干嘛?”他低声在连织耳边,“他来救你了,没什么话想和他说?”
连织眼前早已模糊,模糊得看不清陆野的样子。
只能看见他的身影立在黄昏里,像是颗屹立不倒的树。
“我来晚了,对不起。”连织听见他声音沙哑,“别怕,你去哪,我就在哪。”
她连点头都做不到,眼酸得一塌糊涂。
“这么深情?”霍尧低笑连连:“陆局,身边的人不止一次劝说我杀了你,现在想想怎么那么后悔呢?不然你去黄泉路上同我做个伴怎么样?”
说着,他突然拿出刀。
“不——”
连织眼瞳紧缩,不顾一切撞开他。
他往旁边一踉跄,想象中的刀没有刺过去。
霍尧脸上挂着笑,深深看着她,嘴唇微动。
剩下的所有连织没法再看,陆野拔腿向她飞奔来,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砰!”“砰!”“砰!”“砰!”
凌乱扫射随之而来,每声枪响都让连织抖如筛糠,哪怕耳朵已经被陆野死死捂住,可那沉闷的声音仍然她牙齿打颤,全身发软。眼前突然闪现过刚才的画面,他嘴唇轻吐的几个字。
对,不,起。
明明该觉得快慰,可她却早已泪流满面。
身后的霍尧早已轰然倒地,他拼命睁大眼,想要再看看她。
可最后的画面,是她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自始至终不曾瞧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