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桨的轰鸣声经久不停,直升机停在码头的空旷场地之上,越南跳下飞机的时候,就见霍尧怀里抱着个女人。
男人几乎被吞噬进黑暗里,怎么形容他的表情呢?霍尧看起来像是要杀她,可手却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血迹。越南没有过女人,不懂得这么复杂的感情,只是莫名觉得辛酸。
“尧哥。”他走进后才闻到股血腥味,“你受伤了?”
霍尧道:“没事。”
他抱着连织上了直升机,机上除去驾驶员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都是和霍尧有过生死交情的人。
他们这一路指不定遇到多少麻烦,更何况还要带上她。
越南忍不住道:“尧哥,要不然直接把她——”
话没说完,霍尧看他一眼,一股寒气沿着越南背脊窜起。
越南瞬间闭了嘴。
霍尧道:“陈川他们呢?”
大钊说:“他们已经到边西了,就等我们去汇合。”
霍尧“嗯”了声,旁边连织双眼紧闭靠在座椅上,直升机准备起飞摇晃间,越南正等着她脑袋撞上窗玻璃,谁料一只大手将她头拨到自己肩膀。
越南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了下去。
螺旋桨飞速旋转,直升机缓缓升空,越南靠在舱门前最后看了眼这座城市,他生于这片土地,却打小被拐卖去国外,这点感情比起兄弟情九牛一毛。
越南正要关上舱门,机身却猛然一踉跄,他往外看去,风声呼啸,一道身影抓于起落架之上。
他立马道:“尧哥!”
霍尧望出去,百米高空之上,他直直撞进沉祁阳漆黑幽戾的眸子。
他就像是闻到猎物穷追不舍的狼,平滑毫无支撑点的起落架,也不知道是怎么牢牢抓稳的。
霍尧淡淡道:“杀了。”
驾驶员接到命令操控直升机,机身在百米高的江面上迅速颠簸,企图把他甩下去。
风刮在喉咙有如刀割,哪怕双手在道杠上磨出道道血痕,沉祁阳仍然死死抓着,他偏身躲过。直接借着起落架躲进了舱底盲区。
越南看不见人,正低头去找,沉祁阳腰腹猛然借力,狠力一跳飞身抓住他。
越南被扯住领口,惊叫伴随着猛然天旋地转,突然被倒拽了出去。
大钊猛然朝沉祁阳挥拳,抓着他裤腿的越南突然往下滑,沉祁阳用脚夹住他脑袋。他拉着起落架,仰头看着拿刀指着他的男人。
“拉我上去。”
大钊脸色凶狠,刀依然对着他。
“我敢保证,你再挥刀,他会比我死得更快。”飓风将他额前碎发刮得凌乱,沉祁阳弯起一边嘴角,“一,二......”
大钊咬紧牙关,最终只能俯身去拉他。
沉祁阳被拉上去后,见她闭眼靠在座椅上,全无意识。他眼瞳缩紧还未动作,脑门就被抵住,霍尧眼神阴冷:“沉大少爷别动,小心刀不长眼。”
沉祁阳也顺势抬手,笑着作投降状。
“霍公子手下留情,这话该我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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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利停在大东码头,宋亦洲还没下车,就见车位被撞出凹陷的兰博基尼横在前面。
沉祁阳已然不知去向,夜幕下码头空荡,江水沉沉有如鬼影晃动。
宋亦洲往长阶梯走下去,电话同时拨给了连织,依然没有人接。
打给沉祁阳也同样。
突然,宋亦洲猛然停驻脚步。
有辆红色奔驰停在桥墩旁,尾号2404....是她的车,而旁边地上躺着个包。宋亦洲上前查看,拿起来打开后她手机俨然在里面。
无数个未接电话,都来自沉祁阳和他,还有陆野。
手机屏幕的光覆盖在男人轮廓之上,宋亦洲往下翻了翻未接来电,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从二十分钟之前她便没有接了。
他拿出包里车钥匙一摁,车门自动解锁。上车后,宋亦洲迅速取下前行车记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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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她没接。
陆野站在她家门口摁了门铃好几次,确保里面没人后,他才回到了车上。
近二十个小时的车程被他缩短成了十五个小时,早上五点出发晚上八点才到京,他觉得自己越活越莽撞,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脑子里所有都是她。
公司没在,家也没有,她会在哪?
山庄,抑或是....宋亦洲那?
酸楚混着长途跋涉让陆野的心脏发紧发涩,但凡脑子有片刻停下来,连着呼吸都仿佛有种刺痛。他手捂着胸口,指间烟头猩红燃烧的火星子,更像是他躁动不安的心。
安静的车厢突然响起手机震动,陆野睁开眼,拿起一看却不是她。
李潭打来的。
陆野接在耳边。
“怎么?”
“野哥早知道应该多留你两天的,这案子可能需要你帮忙。”李潭道,“我们从安克劳的手下得知京城还有他是其他同伙,身份还不简单。”
陆野蹙了下眉:“谁?”
“霍企山的大儿子,霍尧。”
居然是这个人,陆野正在找他杀人的证据。
他道:“你详细和我说说。”
李潭说据安克劳同伴的口供来看,安克劳来华后大半生意都有霍尧参与,这个人起码是共犯。
电话挂断,陆野心思千回百转,正盘算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地抓这个人,手里的电话已经习惯打给连织。这回那边却接通了。
他心口猛然漏了拍:“....连织?”
“是我。”陆野还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是宋亦洲接的电话,就听他沉声说,“连织出事了。”
安静的车厢,几十秒都没有传来陆野的声音。
他手机贴在耳侧,望着虚空,一言不发,只有手臂青筋暴起,在发着抖。
电话挂断,陆野立马电话打了出去。
“马上联络边西各省警方出通缉令,逮捕犯罪嫌疑人霍尧。”话音未落,车子已经迅速从小区飙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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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
连织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试着舒展的动作却因为双手被牢牢绑住动不了分毫,她费力地撑坐起来。
这是哪?
门这时被推开,她在涌进来的白光里看见霍尧那张脸,刹那间门又被关上。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会格外清晰。连织感觉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沉重的声音紧紧扣在她的心弦之上。
连织情不自禁往后退,可后背抵着的是墙壁。
转眼他已经到她跟前,一缕光亮自他指间缓缓升起,连织在蜡烛的光里看清了他的双眼,冰冷阴鸷。
“很黑是不是?”霍尧将烛台放到一边,“这种黑我起码经历了半年,四周是泡过死鱼死虾的海水,旁边是腐烂的尸体,你不是问我消失这一年都去哪了吗?我被一艘游轮打捞了起来,他们在研制新型药品,正好缺实验的人,我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在抽搐中醒来,浑身冷热交替,他们那次注射过量.....”
连织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这样轻飘飘的语气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霍尧抚摸上她的脸,连织偏头躲开,却被他扣在下巴掰了回来。
他低笑着,却跟哭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应该嘲笑了我无数次吧?这个蠢货被你骗了整整三年。”
你眼见着他遭受打击一蹶不振,一边假意安慰,实则心里应该痛快极了;你看着他无数次跟个小丑一样追求你讨你欢心,你说着做朋友的暗地却在盘算着怎么悄无声息除掉他,可他呢...”
黑暗中,有湿润自他眼眶悄无声息落下。
“他时时刻刻想着要回来,哪怕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也想要回来见你,他害怕自己这个样子被你看到,他害怕你出事也要冲进火场救你。”
抚摸着连织脖子的手陡然用力,她被迫到他面前。
霍尧嘶吼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连织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脸颊抽搐,甚至脖颈青筋暴起。
她恶意地弯了唇:“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
擒住她脖颈的手不断用力,连织却无知无觉一般。
“痛苦吗,霍尧?”她细细的端详着他,“可惜我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不然也让我一起跟着乐呵乐呵。”
霍尧手在发抖。
他在破碎视线里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第一次撕下伪装,毫不掩饰对他的怨毒。
连织一字一句道:“从前你喜欢沉希的时候,能为她做很多很多事,能为她不分善恶颠倒黑白,能为她对别人的冤屈熟视无睹。后来你移情别恋了,就能毫不犹豫的开车撞死她,说到底你这个人和你的爱一样让人觉得廉价。”
霍尧看着她眼底的恨,几乎是瞬间想明白。
“你恨我最初别有用心靠近你,恨到想杀我?”
连织不说话。
霍尧咬牙:“告诉我,是不是?”
是,也不是。
连织要如何和他讲上辈子的点点滴滴,讲述她的三年牢狱,她也不想给他答疑解惑。
“我最初见你的时候真的特别想你死,基本上大半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让你无声无息的死掉,前提我不能沾上官司,我好不容易才有活的机会,不能因为这样死掉。”
有淡淡的湿润在连织眼眶里流转,“当然特别失去理智的时候,也在想要不然同归于尽,看你和沉希活得这么好真的太痛苦了,我没权没势的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所愿啊。”
霍尧听着她这些话,心脏不受控制的抽紧。
连织笑吟吟地看着他:“可我觉得活着才是你的报应,你敬重了半辈子的父亲原来是你的杀母仇人,你还来不及得知这个消息你母亲就死了,死在了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而你连一句称呼都还没来得及叫。这辈子都得辗转在这种煎熬里。所有在乎你的人全部死了,你在乎的都想杀你。”
霍尧脸颊抽搐:“你闭嘴!”
她像是在他的底线上蹦跶,一字一句道。
“说到底你连条狗都不如,狗认了主人就不会再对别人忠诚,可你不一样谁对你好,你就跟谁跑对谁摇尾巴,转头还能去攀咬你之前的主人,多搞笑啊。”
似乎真的觉得很有趣,她哼笑了声。
“我他妈叫你闭嘴!”
霍尧咬牙,擒住她脖颈的手寸寸用力,连织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恶劣地弯唇。
如同过往无数次,霍尧冷眼旁观她的痛苦一样。
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掐住她脖颈的手青筋暴起,只要用力就能扭断她的脖子,可整个房间只有他的的声音,只有他扭曲的哽咽。
他才像是被掐断命脉的那个。
最后手骤然松了,连织眼底却半分惧意也无。
已经死过一次没什么大不了,霍尧逃不掉的。
肩膀突然被抓了起来,霍尧声音喑哑又刻毒。
“真遗憾,没有如你愿就这么死,那我总得拉几个垫背的是不是?”
连织踉跄着被他拽住门外,一片光亮涌进眼睛。
她还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在越野车旁看见被铐着的沉祁阳,他肩膀和腿上都沾着血,脸色苍白,但神情依然没有半分狼狈。
目光对视,他还能对她弯唇,眼神和之前一样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