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而她光脚就踩着拖鞋,宋亦洲让连织先上楼。
“待会不是要回去吗?先上去换身衣服。”
连织点头往楼上走。
她不问他们聊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
认识这么久她很倔,霍尧清楚知道她有多能犟,让她做什么偏偏反着来。
原来她也会听别人的话啊。
屋里和楼道灯光明亮,独独霍尧站在阴影处,脸上阴云密布。
确保她上楼后,宋亦洲才重新看向霍尧。
他两的关系怎么形容呢,是兄弟?宋亦洲不可能有兄弟,他连亲兄弟都敢杀。而他作为宋家三儿子籍籍无名的那些年,霍尧却是霍企山最为看重的儿子。
彼此根本玩不到一起,或许是因为沉希。
他们才会三五出现在一个局中。
如此四目相对间,彼此再没以前的和气,像是那层伪善的布自此扯开。
“喝什么?”宋亦洲道,“我这里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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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外面的躺倚上。
天气虽凉,月亮越很好。
拉罐环扯开气泡涌上来浸了霍尧一手,他喝了半灌,也不看宋亦洲,笑声低低的。
“你可真是和从前一样....”他道,“什么都做得出来。”
话里显而易见的嘲讽,和他才知道的酸。
宋亦洲拎着灌啤酒在手中轻轻旋转,对他这话照单全收。
“是啊,我心很小这辈子就能装一个。”他转而看着霍尧,“你不一样,你之前不是喜欢沉希,为什么现在开始惦记她?”
“糊涂呗,人总有糊涂的时候。”
霍尧弯起一边嘴角,“倒是你,一直都很聪明,两年多以前宋老爷子那次轰轰烈烈的家法我还以为你早就长教训知难而退了。”
笑意在表,他眼里尽是阴鸷。
宋亦洲在那瞬间抬起眼眸,半眯而晦深,尽是冰冷。
宋老爷子使用强势手段将他送回京都之前,霍尧来过宋宅。早就知道是一回事,霍尧刻意挑衅是另一回事。
他笑了笑:“是啊长教训了,能力不够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这道理还是你教我的。”宋亦洲放下酒,意兴阑珊道,“但你两年似乎都没怎么变,总是去惦记些心思从没在身上的人,这大概是独属于你的癖好。”
拉罐由于手掌用力瞬间憋下去,霍尧吸紧了脸颊。
“我倒是有件事情挺纳闷,之前你和大夫人关系一向不和,顶撞也不在少数,怎么如今倒做起孝子了?”
“砰”的重重拳头砸面上,宋亦洲瞬间脸颊剧痛。
抓着他领口的霍尧某种眸底戾气横飞,仿佛能撕了他,彼此都在往对方心里戳刀子,宋亦洲眼中也生出寒意,一拳头回揍。
躺倚四分五裂,连着拉罐里的水都流了一地。
宋亦洲抹掉嘴角的血。
“你还是和小时候没差别,别人戳你痛楚你就翻脸,以己度人倒是从没没有过。”他道,“架也打了,我就不送你了。”
他还没离开,霍尧就问。
“宋亦洲,你觉得你能和她走到一起?”
“不是以为,是肯定。”宋亦洲停下脚步,就维持几步距离看他,“霍尧,她要是真对你有半点意思,你早就和她在一起了。”
他和陆野都不在那一年,霍尧有无数个机会趁虚而入。
但没有,连织只是把他当成个免费的司机。
冷静陈述事实的语气最为扎心,霍尧拳头越捏越紧,青筋暴起,像是下一刻又会上前去揍他。
宋亦洲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放在门上的手也缓缓放下。
“依你当时的心态,两年你把她介绍到辰达,是不是想在沉希面前放个眼中钉?”
霍尧立在黑暗里,骨指苍白。
有些事情否认不了也没法否认,这辈子后悔的事情没几件,一半都关于她。
宋亦洲看他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或许根本不需要问。
起初他以为霍尧色令智昏于是对连织抱有偏见,可久而久之不是这么回事。
“三年多以前她刚到公司那会状态不太好,专业技能丢了大半,上班第一天我就骂了她,她在秘书室偷偷哭鼻子,熬了一夜改翻译文件。”
说起过往宋亦洲心口一阵紧缩。
他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远处的虚空,“某天她无意提到辰达的工资她很满意,可以改善她日常的生活,房子也可以换租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租的地方在老城区废旧楼,就连电梯都没有。碰上这种开局大半的人都会随波逐流,我估计也不会例外。可她立誓要考菁华大白天没上班晚上学习,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一年。”
“其实到这个女孩在我眼里的印象是有拼劲和不服输。”
心动吗?不知道。
但现在想想至少是足够欣赏的,不然宋亦洲不会明知道是她在使手段,还默许纵容。
“直到有天下班我碰见她养父来骚扰她,我才知道平凡不是她的开始,她是从水深火热里爬出来的。”
宋亦洲的手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不能为她多做些?
后来无数次他夜不能寐的时候都在想,为什么不能再替她多做点,替她扫清所有障碍,让麻烦不要再找她。
宋亦洲年少时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麻省专挑细绳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不得志那几年他以为是用来形容他,可原来是她。
多久意外才不会接踵而至找上她,多久她再没有后顾之忧。
他聊及这些都是嗓音沙哑,更别提从未听过的霍尧。
尖锐的痛在他心上蔓延,无可控制,连着刚才的戾气也一瞬间被掐死,显得可笑。
他之前从不知道。
真不知道吗?她的落魄体现在方方面面,是他不在意而已。他不仅不在意,还当成乐子。
“说这些的目的,是你如果真的对她有半丝好感,不要找她麻烦,以后也一样。”宋亦洲的眼睛比身后的夜还要黑,有些深意霍尧现在不一定明白,但他得说。
郑邦业的事情永远是个定时炸弹。
他道,“喜欢是你的事,和她无关,做什么之前多听听她的意思。”
宋亦洲说完,便进屋了。
门关上,半点声音都没有。
霍尧浑身僵硬,独自站在冷风里。
痛苦?后悔?
这些情绪通通往后靠,他突然想起最初她喝得酩酊大醉那晚去他的房子,她在浴室埋在他胸膛哭得涕泗横流,眼泪跟不要钱的往下落。
“霍尧你去打她好不好,你去打她!”
霍尧:“打谁?”
“打沉希,你去帮我打她!”
霍尧嘴上应着,出了浴室便嫌弃扯掉体恤,丢得老远。
原来,连讨公道这种事他都没替她做过。
凉风阵阵,打架的两个人都已离开。
而地面上除了流了一地的酒液,还有点点湿濡,像是谁流的泪,只是没过多久就被风吹干。
*
案发过整整七十二小时,整个公安厅都毫无头绪。
所有公职人员几乎都是连轴转,将所有痕迹翻找,乃至解剖都没有有用的线索,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严丝合缝,调查起来如一团乱麻。
上面施压严重,在办公室委婉的表示郑老是否有可能是发病身亡。
“发病前他有可能正在和人打电话,而无意撞至树桩上导致心脏病发倒地不起。他肩膀上的撞击伤除了人力,也可以解释成磕碰导致。加之当时是斜坡,救急的药滚进草丛也能解释,至于指纹完全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嘛....”
事情到这他自个也解释不下去,但还在往意外上靠,“至于指纹,有可能被泥土覆盖导致完全荡然无存。”
陆野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他实在没耳朵听,这套说辞完全是把法医鉴定的结果当不存在。
“有可能。”他道。
高厅长一喜。
“上面要是再问起来,还麻烦高厅把这套结论完完整整再复述一次。”
高厅长瞬间不说话了,若是敢将这桩案子如此草率结案,只怕乌纱冒保不住。
陆野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车子缓缓往市局开去,他揉了揉眉心,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透过车窗照进来,显出难难言的疲惫。
老余让他回家休息一晚,他们这些天虽然走得完,但好歹回去睡了个完整觉。
陆野是直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时不时半夜一个报告,他根本不用睡了。
陆野摇头说没事。
“你倒没事,这么忙冷落了弟妹,人家对你没意见。”
听他提到连织,陆野眉梢才浮现些许温柔。
这几天太忙,都没时间见面,他寻思着今晚早点下班去找她。
陆野看了下时间。
“开快点,再去方家别墅看看。”
“还去啊!”
老余说这别墅哪怕再大,这几天都被他们警方盘包浆了,别墅周遭的照片不同角度的都能背得耳熟能详。
“这你就不懂了吧。”萧然开着车,突然插话进来,“案发第一现场是本永远都翻不完的书,只有你没发现,没有它不知道的。”
车子一路提速加之省厅离别墅近,不过半小时就到了。
自出事后别墅便被警局封锁,有专人在此守候,确认他们身份后,大门缓缓打开。
此处绿植茂密,小道掩映在茂密森森里,别墅又没有灯光。
夜晚凉风嗖嗖的,还真挺瘆得慌。
偏僻小道里,白线将死者的身体轮廓清晰勾勒出来,萧然和老余几个重新进行案发现场重演,陆野在边上寻找蛛丝马迹。不多时,他们又绕去了别墅后的庭院,两三分钟的距离此处倒是开阔不少,凉亭绕水古声古色。
“嚯,秋天的风可真大。”老余道,“别说,这几天月亮倒是出奇的好,倒让我忘了哪天才是十五。”
萧然笑说那可不是,陆野正想案子,无意识跟着抬头望天。
乌云如风斜刮过圆月,转眼又如镜子般明亮。
他正要挪开视线,却陡然瞳孔一缩,再度看去目光如炬。
夜晚云层悬浮在空中,飓风不时剧烈扫过,浅浅几丝掠过月亮。
从左边刮过去的,所以走向是掠过左上半月的四分之一,到右边飘散不见。
陆野慢两步,任由几个同事走在前面。
他拿出连织拍的那张照片,画面中任何建筑也无,只有一轮圆月。
“案发当晚刮的是什么风?”陆野听到自己问。
萧然说等等,他翻翻。风势走向尝尝于一个案子至关重要,所以他也习惯记录。
“西南风,怎么了?”
西南风,和今晚一样。
相同的凉亭,差不多的位置,为什么连织发给他的照片,风的走向却是完全相反?
一股冷风吹来,陆野突然觉得后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