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那一瞬间的对视并未被他人注意,负责讯问的警员看到陆野进来,叫了声后往旁边挪了位置。片刻的打断又回到当晚叙述正题上。
“沉小姐,出了宴会厅请问您去哪里了?”
陆野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她。
三四天不见,总觉得她好像瘦了点。
“和宋亦洲在别墅外面聊天。”连织温声道,“去这个宴会的目的更多是因为公司设计的问题想去偶遇郑风眠院士,没想到宴会上宋亦洲先给我引荐了,聊完之后他就问我事情解决了没有,我为表感谢又提出想请他吃饭来着。”
“您和宋先生是什么关系。”
“朋友。”
警员道:“据我所知,他期间有再回到宴会厅,这十五分钟的时间您在哪?”
“就在庭院,高家三小姐在他刚离开就来找我聊天,忘了聊了多久。”连织做思考状,“后来我因为高跟鞋太过磨脚,就坐在凉亭里休息...之后宋亦洲就来了吧。”
“高小姐和宋先生进出宴会厅之间还相差十分钟,这期间你都在凉亭?有没有和谁碰见?”
几双注视着他眼睛里面还有和她最亲近的人,而摄像头外,怕是还有很多个人不曾错目的盯着屏幕和她的微表情。
哪怕连织早有预期,手心依然微微出汗,她没去看陆野。
“是的,我本来拍了张月亮和星星的照片准备发给我男朋友,但二楼阳台上方太太吵架的声音把我吸引过去了,似乎因为小孙女吹风的问题在责备保姆,说小孩刚过百日衣服穿得太少,郊外风大会着凉。”
这些都是托宋亦洲的口详细告诉她的,连织为防自己有补充细节的嫌疑,只挑拣大概,“我当时还和她远远挥手招呼。”
主人家和几十号佣人的笔录,早在昨晚至今天上午已经全部做完。
于是自然也能从笔录里,得知方太太在阳台看见连织的这一条信息。
陆野忽然出声:“照片还在吗?”
连织抬眸看去,男人眼眸黑漆漆的,安静而不显压迫,就像他们聊天的时候。
“还在。”
她手机解锁后将照片递了过去,月亮旁边一颗明亮的星,手机页面上还留着拍照的时间。这无疑从另一方面佐证了她的笔录。
留存证据后,陆野将手机还了回来,淡淡评价。
“拍得很不错。”
这些话本该出现在两人蜜里调油的情话里,连织必定会顺杆爬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再不回来就有其他男人企图占据他的位置,陆野则会一个电话问她是不是皮痒了。
如今隔着审判和司法,连织弯唇,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笔录做完,电子存档过后,警员正要拿纸质的给连织签字。
陆野却道:“我来吧。”
他起身到连织跟前,男人很高,她坐他站的方式眼前全被阴影覆盖,像是一片天陷下来。
笔盖拧开递给她,连织在纸上划了划,抬眸看着他。
“好像没墨了。”
“我看看。”
陆野拿过后,腕部横向用力甩了两下,他先是在手掌划了道再递给她,连织这次签上自己的名字容易很多。
签完后他也没过多停留,短短的小插曲无人注意——
刚才摄像头和几个警员的目光皆被他挡在背后,而他掌心摊着颗糖。
给她的。
这一切程序走完,陆野送连织出门。
沉母正等着休息室,一旁的厅长在和她寒暄,他们出来后,沉母一眼便瞧见连织身后的陆野。
陆野呡唇:“沉夫人。”
沉母淡笑道:“你们辛苦了。”
若不是时间特殊,她有挺多话想和这位后生聊聊,但也明白时机不合适。
发生这种事情整个公安厅正是忙碌的时候,陆野连夜被叫回京都,又是此次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沉母和连织上车后。
沉母说:“那晚光线不太好,近看这个男人很英正,都说面由心生。他天生就适合警察这个职业。”
连织轻轻“嗯”了声。
以前听见这种评价她肯定会心一笑,现在却有些无所适从。警察,正义,这些词语都和她如今的行为开始背道而驰了。
手机忽而嘀嘀两声,连织拿起一看,是陆野发来的。
[晚上忙完了我来接你?]
连织回道。
[好。]
*
迈巴赫并没有开回紫荆山庄,而是开往了郑邦业所在的别墅。
绿荫如盖,阳光炽烈,连织后背却情不自禁冒冷汗,这一步早晚都得走的。
郑邦业没有结婚无儿无女,一切身后事都是由基金团队打理。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灵堂前放大的照片里郑邦业笑意盈盈,那种笑让连织看得毛骨悚然,这种笑昨晚还入了她的梦,质问她为什么要害霍尧。
头晕目眩之际手上被放了两朵菊花,她抬眸看去,宋亦洲一身低饱和度的银色西装站跟前,用下巴示意。
“去给郑老先生送两朵花。”
他上午做完笔录早就来了,猜测连织早晚得到,于是便一直没走。
说实话,男人风波不动的神色让她都不得不佩服,除了知晓意外最初他有过慌乱,之后便滴水不漏。
以前她觉得他虚伪,可精神支柱就是这么回事,在面临随时有可能东窗事发的摇摇欲坠里,有棵树却盘根错节钻进泥土,稳稳抓住她。
连织心态平和了些,将花放于郑邦业的灵前,同时劝慰沉母别哭了。
偌大厅堂左右都不见霍尧,沉母问过佣人之后才知道他在二楼。
她和连织上楼的时候,霍尧正坐在二楼鱼池边,这个地方是郑邦业最喜爱的情景地,也是他们交流最多的地方。
郑邦业一向待孟礼贤如女如亲妹,后来知道她亲生儿子还活着,自然也是全心全意对待,如今老人一走,沉母可想而知霍尧的打击会有多大。
佣人小声说到现在霍家少爷也没吃任何东西。沉母走近劝他节哀,让老人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霍尧除了最初那一应,没太大反应,乌青沟壑拉在他的眼睑下,他什么也不说,只望着远处鱼池。
但眼里毫无光泽。
要离开的时候,连织的手腕忽而被他用力握住 。
“再坐一坐?”
他声音哑得吓人。
听得沉母和连织都兀自心惊。
大概霍尧和她自家连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再想到他命途多舛,难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她去门外给他们留足空间,连织蹲在他跟前,轻声道:“霍尧,你节哀。”
霍尧侧头看她。
进房间后的第一眼,他胡子拉碴的很憔悴,瞳仁由于苍白脸色反而黑得可怕。
连织不敢和他对视太久,怕被看出什么。她从佣人端进来的食盒里,拿过牛奶和面包放在他手里。
“我和郑先生虽然前后只有一两面之缘,但也能够想象他是个很和善的老人。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但于活着的人而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她道,“我一直觉得,死亡是另外一种重逢,或许他已经在地下见到阔别多年的旧友喝起了小酒畅快聊天,而我们在走完人生路之后,也必定和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见面,既然早晚都要碰面何不让自己过得更好。”
霍尧喉咙里声线沙哑。
“你总是有很多安慰人的说辞。”
“那不然呢。”连织耸肩,她将面包撕开后递给他,他没动。
连织:“快接着!”
不知是她凶凶的语气还是什么,霍尧接过了。
连织道:“你如果有难过的时间,或许可以去查清他因为什么原因而走,我看当晚宴会上有说他是因为发病的,也有说是遇害。”
她垂眸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任何温柔乡,都是有目的的。
郑邦业会不会提前给他交待过什么?
霍尧:“没,但早晚的事。”
面包很干,他吃得又急,两口之后就呛咳出声。
连织给他递牛奶,他却半点不碰,只吃那个面包,期间呛得连脖颈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都看不下去了。
“你别吃了。”
霍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弯下去的背脊仿佛森冷的骨架子。
半晌后,他声音低哑:“是不是但凡对我霍尧好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会?”连织低头看他,“你看看我,我虽然没有对你多好,也排不上什么号,但你腿脚不方便那段时间我也有去医院看你吧,车祸还是我把你送过去的。我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啊,但你这话不是在咒我吗?”
她眉头紧皱,明显不太开心的样子。
霍尧久久看着她,眼睛边框都是红的,嘴角却扯了个弧度。
“嗯,我说错了。”
“那你先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她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扔进垃圾桶,问到想问的连织自然也没有再待的道理,然而刚走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双手从后面紧紧搂住她的腰,霍尧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还来吗?”
连织如何都挣扎不开。
“....来,当然来。”
“多久?”
她在他这里骗人成习惯了,霍尧早已不相信她的承诺。
他抱得好紧好紧,不给个期限真的不会放她走。
连织道:“两三天,等我公司的事情忙完我就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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