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尧原本以为自己会回忆很久,可脑海里某个数字瞬间跳了出来。
323天。
暴露在阳光下的,是张让他极为陌生的脸。
相同的五官和轮廓,却在年复一年的精雕细琢里变得精致耀目,哪怕是最简单的穿着和马尾高束,她的脸如同浸润在高空中的浓月。
夜晚那么黑,谁都会忍不住抬头。
霍尧这一年不止一次回忆过他们的初识。
能想起来的寥寥无几,毕竟他那时的睥睨让他丝毫没将这个女人放入眼里,但刻意去搜索回忆还是能想起些什么,尤其是他这样日复一日。
依稀记得那是个连对视都不敢和他持续太久的女人,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浑身透着强掩着的自卑。像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在拼命掩盖他烂衣服下的臭味。
哪怕连织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识人无数的霍尧一眼将她看穿,有些优雅浑然天成,有些气质矫揉造作。
连织明显属于第二类。
漂亮归漂亮,但霍尧身边的漂亮妞还少吗?比堆砌在箱子里宝石还多。他几乎是瞬间对她索然无味。
原来,比整容更惊人的变化是时间雕琢。
三年,足以让所有人衰老的三年,她却成了逆流而上的个例,像是久久闭合的花骨朵,在绽放那刻开得娇艳欲滴。
深褐色车窗同样倒映着他的面容。
过去多年被人称赞的好皮囊如今因为仇恨全然萎缩,哪怕相同的五官,却会在飞机上和人无意相撞对视,吓得对方避之不及。
霍尧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盯着她。
看她们交流,眼神对视间她眸底的鲜活澄亮,看她径自走进宋亦洲的车里,男人俯身替她扣安全带时,就依着这个姿势看了她几秒。
这辆车型霍尧曾有过,挡板升起来后座便是个独立私密的空间。
他们会聊什么呢?
会像两年前在阳台无意撞见那般接吻?会像过去他不曾知晓的日日夜夜里拥抱?哪怕只是简单的对望聊天,也是他和她不曾企及的距离。
一年过去,她还是和宋亦洲牵扯到了一起。
掩藏在口罩下的唇角有浅浅的嘲讽之意。两辆车早已经驶离,楼下空空如也,他仍然站在窗边。
直到夜晚来临,他的身影像是被突兀割出来的阴影,霍尧才转身。
*
病房外有人守着,却没人拦他。
病房门推开的那瞬,二太太早不知道被支到哪里去,那张床和床上的人像是忘记收进停尸房的意外。
一阵脚步声传来,霍企山猛地睁开眼,屋内灯光混黑。
他想破口大骂,照他之前硬朗的身体必定会炒了这个团队,甚至给二夫人两巴掌,可到底是落难了,不得不低头。
他没空去追究为什么不开灯,半边瘫的嘴拼命朝旁边努,又干又痛的喉咙艰难发出声音。
“.....水....水....”
一阵力道托住他肩膀扶了起来,水杯随之放到他嘴边,霍企山跟着要张口。
可病房灯光亮了,他眼皮空洞往上抬,顿时双目瞪圆,浑身打颤。
陶瓷杯哐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如同见鬼一样大喘气。
“你....你...”
霍尧摘下口罩,漆黑的一双眼缓缓注视着他。
“爸,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回应他的,是霍企山如同见鬼般的双目嗔视。
霍企山手哆哆嗦嗦指着他,明明想要说什么,可浑身血液回涌,他一个字都努不出来。
“我是人是鬼?”霍尧看出他想要说什么,勾唇“当然是人,阿尧还活着。”
霍尧凑近瞧他,没有温度的眸子浓稠得像墨汁,“二弟三弟都出了意外,以后只能我来给你养老送终了。”
若是霍企山此刻能行动,能说话。
他必定会暴跳如雷,恨意入骨立马找人来解决霍尧。可他所有行动都限制在了这张床上,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而亡。
霍尧淡淡看着,只靠边上点了支烟,白雾寥寥扑上他锋利如刀片的眼尾。
他语气淡得像是在描述天气:“你这病医生说了不能激动,就算你不顾念着二妈,也得为你唯一的儿子想想是不是?”
“是..不是..你...是不是...”
霍企山嘴唇拼命嗫嚅着,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
他想问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霍尧的操控,可他哪有这样的能力权势和部署,是谁在帮他,是谁。
“是不是什么,二弟三弟是不是我害死的?”
霍尧呼出口烟,手指碾着燃烧的烟慢慢朝着霍企山的脸逼去,火光在烟头上一熄一灭,霍企山发出惊恐低叫,可烟头在他面孔上方停住。
霍尧没再靠近,只手指轻点了两下,烟灰烫得他脸灼烧无比。
“他们两走得太轻松,我本来想留点什么给你做点纪念,可惜人体组织都找不回来。”头顶的灯光将男人的睫毛投在下眼睑上,如同蛛丝网。
他凑在霍启山耳边,声音低得近乎轻喃,“所以爸,你得好好活着,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抽搐。
霍企山口吐白沫伴随着抽搐,像是被电得半死不活的鱼。
最开始动作剧烈得仿佛要从床上摔下来,后来弧度渐渐弱下去。
霍尧靠边上一直淡淡瞧着,直到那堆白沫跟死鱼吐泡泡似的堆满枕头,直到霍企山手指脚趾僵直,直到他这支烟抽完。
他带着皮手套的手才缓缓摁向床头的紧急求救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