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季,正是连织来亚新整整一年。
最初这个小建筑所还挤在五六环外,靠着维修小镇和其他公司的外包项目勉强运营,如今各大部门成熟独立,在写字楼里占据着整整三层楼。
除开由她最初全权负责的安瑞大厦外,连织已经不会再以个人身份加入设计团队,但需要她处理的事情反而更多,譬如在项目开始之前统筹预算和各部分协调沟通,在人员规模壮大时逐渐完善之前公司的管理制度,熟悉各部门职责动向以及明确未来的定位。
她将设计部全权放出去,这里面碰到的摩擦自然不少。
刘昊勤心大,加之某些是公司老人,早习惯视而不见。连织同样如此,私下磕碰只当视而不见,但交出去的项目别说甲方了,连她自己都发现好几处纰漏,甚至远超预算。
连织叫来设计部的周主管。
“呀,外观设计我记得是二部的陈组负责,之前我建议他们选择保温性良好的聚苯板保温层,但周组说温差不至于到那,又说他们自己能控制。”他道,“这套设计预算我也觉得太高了,不然我回去再和他们商量商量。”
这位周主管是亚新老人,比周严还大两岁。
他的思想一向求稳,而新聘任上来的几个组长思路活跃,敢于推陈出新。
明显两方多有摩擦,他大有放任不管的思想,想让连织去杀他们的威风。
连织看着他不说话。
周主管:“不如我现在就再去和陈组聊聊?”
连织笑:“周哥,你坐。”
周主管战战兢兢坐下。
连织沉下声音。
“这份项目统筹表后天就得交给甲方,你如果在我这个位置,当着他们也能说回去再改改?”
周主管后背一悚。
连织叹气,继而缓和道:“亚新有打算去国外发展你应该也知道,届时我过去了各部门职位必定有变动,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这个项目交上去肯定得黄吧?”
她意有所指笑了笑。
周主管手突然激动得发抖。
“你的意思....”
连织风波不动道:“亚新是一个整体,如今依然还是个小作坊状态,得大家都有奔头才会越来越好。你的工作一直做得很好,之前刘昊勤还说你做一个小小主管真的屈才了。但我却觉得这个位置最能历练,各设计组理念不合常有摩擦,你交上来的履历不仅仅代表你自己,还有底下几个部门。”
“你们是一个整体,明白吗?”
周主管无比羞愧,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再三保证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这套还是在辰达的时候偷偷从宋亦洲那学的。
他到辰达时,面对在公司倚老卖老的人都是借力打力,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这个男人最会了。
想到宋亦洲,连织不免想起在伦敦的发脾气行为。
这大半个月都没看见他,连着几次前往安瑞市监督项目进展都没有碰上,宋氏和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扯上关系,这个男人怕是正要缝缝补补吧。
心底那丝丢丢过意不去也随着忙碌烟消云散。
这段时间老太太准备启程回港城,以后见外孙女没有这么方便,自然电话多催连织回来。
她多是挑沉祁阳不在的时候,来回几次也不曾碰过面。
老太太爱杜鹃,山庄后腹有专门的土壤来培育,眼见要离开了照顾这簇花丛自然落在连织头上。
连织一一听佣人讲解杜鹃的呵护之法,兼顾阳光土壤。
后腹除了一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外,另有片湖心亭岛,湖上天鹅无数,谁曾想转过茂林修竹她会看见沉祁阳。
他靠搭在栏杆上,长袖薄杉,肩膀宽,阳光落在他肩头有种纸醉金迷里流淌过的慵懒。
只看背影就知道是他。
连织有片刻的愣怔,仿佛距离上一次见他有如今日难得的阳光一般。
真的过去太久了。
他正在和谁打电话,嘴角弧度倒是一如既往的轻慢。
“金安大厦顶层...这地方阳光太刺眼,不好找伏击点,你替我找两个狙击手,我要他有来....”
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沉祁阳话里一停,眼尾凌厉扫过来。
目光就这样和连织直直相撞。
佣人大概在看到他就已离开,到底还是沉祁阳愣怔居多,手机就这样放在耳边,他只会看着她。
可连织的脸上早已成了波澜不惊和漠然,对他在这里不感兴趣,对他和谁打电话不感兴趣。
仿佛他这个人早已淡出她的生命。
连织步伐不停,正要从他旁边擦过。
沉祁阳猛地抓住她手腕,她却随即甩开。
“放手!”
她仿佛在甩掉什么脏东西,连着目光都只落在地上。
沉祁阳心像是被木槌一凿,她向来知道怎么狠狠对他。
他眼神突然发狠,抓着她手就往旁边一带。
“沉祁阳,你干什么,你放开!”
连织被他扯去怀里,怎么都挣扎不开
她如何挣扎不开,咬他肩膀也无济于事。
“别动!”
沉祁阳收紧手臂,“这里是检控盲区,你要再动别人指不定就先看到什么。”
连织不动了。
她没有这么拧巴,既然如今局势不利于她那有什么可挣扎的。
但她手垂在身侧,连着脸都偏向另一侧远离他。
沉祁阳恍若不知她的冷淡。
“我这几天常常想到之前,第一次见面你就狠狠坑我一把知道吧,当时被交警逮出来还要给我扣手铐,我当时就想你最好别让我逮着。”
他有些无奈,“结果之后重逢还得被你坑,老天是派你这小王八蛋来收拾我的吧?收拾归收拾,好像也有不赖的时候,落水了有人捞我好像还挺不赖。一回来怎么都是你啊。”
男人最后几句话腔调散漫,好似回到之前的时候。
连织莫名有些鼻酸,可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很冷。
“过去事就别提了。”
沉祁阳笑了:“别提,你可真是心狠。”
连织心脏一撞。
“那如果他死了呢?”
连织猛然看他:“沉祁阳你敢!”
男人神情还是那般吊儿郎当,仿佛可她心却一沉再沉,担心他再怎么去对付陆野。
“我警告你,你敢怎么对他我就怎么对你,沉祁阳我说到做到!”
她牙关已经咬紧。
沉祁阳看她片刻,闷声笑了。
“法治社会,国内杀害警察是重罪,我不至于这么傻吧。”他又问,“那如果是我走了呢?”
连织睫毛颤了颤。被这混蛋弄得跟坐过山车一样。
“姐姐,你知道当人体验过极致的快乐再失去,就会觉得活着很没有意识。”他额头抵着她,“我没有宋亦洲能忍,你打算以后让我这样天天看着你和陆野,看你带他回来,看你们步入婚姻殿堂,再看你们生儿育女,老子想想都他妈能疯!”
他的眼神太迫人了,连织又被他逼于墙角和他胸膛之间重重碾着。
逃脱不开索性闭眼视而不见。
“你不会!”
“这么了解我?”沉祁阳道,“明明我们之前那么好,我春节那几天躲你阳台你还偷偷瞧我,那晚还亲我抱我,我是想好了要这样一辈子的。结果你转背就把我扔了去找别的男人,老子连个小三都不算,你倒是拍拍屁股就跑了,我怎么办?”
“我也想出去多找几个,可脑子里全部都是你的影子,真他妈难受。”
他没有发脾气,声也低低的。
连织却觉得鼻子好酸啊,就很容易被他勾起那段时间的回忆。可那股对他胡作非为,任意陷害他人的恨同样涌了上来。
“你别把你自己说得这么可怜。”
她狠下心肠,“那段时间你也没吃亏。”
周遭似乎静止了半秒,沉祁阳埋在颈窝里闷声笑,笑得双肩抖动,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说的对,我没亏。”
连织一个巴掌想甩他脸上。
沉祁阳率先截住,拿在手里揉了揉。
“还不走?待会要被人发现那我直接拉你去阿婆那了。”
他真的是有恃无恐,气得连织另只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转身走了。
沉祁阳舌头顶了定左腮,跟个没事人似的进屋。他今天在庄园陪老太太聊到傍晚才离开,出去的时候汪唐在车里等他。
宾利朝山庄外开去,沉祁阳突然道。
“汪唐,你跟着我多久了?”
汪唐透过车内后视镜瞧了眼,男人盯着窗外,微风扫乱额前碎发,侧脸轮廓深邃又坚毅。
“快十年了吧?”
沉祁阳十七岁时行事更为鲁莽,老爷子为了找人看着特地把汪唐放在他身边。
沉祁阳转而看他。
“还在和老爷子联系吗?”
汪唐悚然:“大少年,您知道的,六年前就没有了!如嗯今完全是你这边的人。”
最初他还暗地给老爷子报备,沉祁阳发现后用行动告诉他什么是吃里爬外的下场。
沉祁阳看他片刻,勾唇。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就问问,真以为我会杀了你?”
他漫不经心看向窗外,“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哪怕自己没什么好下场,也得把你养老生活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汪唐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这些为何意,就听他道。
“你帮我去安排几件事,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