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醉梦楼出奇的安静。浥尘河中波光粼粼,缓缓划过的渔船上灯光点点闪烁,渔家女歌喉婉转,唱着对情郎的深深思念。
二楼雅房中充斥满浓烈的酒味,地板上堆满制工精美的酒罐,这些酒罐都是用来装醉生梦死的。
“陛下,您不要再喝了。”
吴羽寂倚在一根柱子上,满脸通红,一双桃花眼显得更加妖冶。醉生梦死在嘴里刺人的苦涩,加上他嘴角那抹无法消散的苦笑,场景的凄凉,让人一触难忘。
“陛下......”女子坐在吴羽寂面前,不停轻唤吴羽寂。趁虚而入,她当然是想借此机会飞上枝头,成为万人莫及的金凤凰。
听到有人叫自己,吴羽寂妖媚笑起,隐约看到面前坐着一个饶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叫牡丹,是醉梦楼今年新选的花魁。”
“花魁?”吴羽寂目光没有焦距,自言自语道,“呵呵,花魁好,花魁好啊。”
“陛下?”
“牡、丹是吧?”吴羽寂紧紧拉起牡丹的手,丝毫没有怜花惜玉的意识。牡丹被他抓得生疼,只能敷衍笑着点头。“是牡丹今晚就留下来陪朕喝酒,陪朕喝这醉生梦死。”
“是。”牡丹低头应过,手中就被吴羽寂塞进一个酒坛。牡丹一愣,仰头逼自己喝下一口传说中能苦死人的醉生梦死。
“怎样,你的那坛酒是甜是苦?”
“甜、甜的。”牡丹看着隐藏在墨色中吴羽寂万分妖冶的脸,抖抖说出两个字。
酒罐从吴羽寂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俨然就是吴羽寂还藏在身体里那颗粉身碎骨的心。一抹无比邪魅的笑袭上火红的嘴角,吴羽寂一把将牡丹拥入怀里。火热吻上她的唇。
牡丹闭上眼睛尽情享受吴羽寂身上炽热的体香,呼吸很沉,两只手紧紧搂着他。
吴羽寂的吻点到而止,他仍旧抱着她,声音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为何朕的酒是苦的?钻心的苦。”
牡丹妖娆笑着,手缓缓抚到吴羽寂胸前,解开他的衣带:“陛下,牡丹会将陛下的酒变甜,腻人的甜。”
吴羽寂看着她,眼里的光由伤疼转而变成愤恨,冷酷而尖利:“贱人!”重重一记耳光,牡丹摔倒墙角,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朕只要她一个人!除了她,朕不会再碰任何女人!”睨一眼满脸惊恐羞恼的牡丹,怒喝一声:“滚——!”
牡丹急忙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跑出吴羽寂的房间。她的醉生梦死怎会甘甜?她味觉全失,早已尝不出甜苦了。
据说自那夜以后,醉梦楼新选花魁牡丹姑娘就得了失心疯,每次见人就说自己是宫中皇上最宠爱的皇后娘娘。老鸨见她可怜,就换下她做花姑娘的漂亮衣裳,给她穿上一身粗布裙到后院打杂,也算保她一条残命。每日入夜,牡丹就会上到后院右侧的一座临江小楼,对着滔滔江水唱歌。歌声凄美哀婉,常常惹得渡江的人和江上的渔家伤心落泪。
歌曲有云:“裂石穿云,玉管宜横清更洁。霜天沙漠,鹧鸪风里欲偏斜。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黄昏雪。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
直到三年后牡丹病死,她也在没有再见过辰羽帝一面。她死的那一晚也是站在楼头唱歌,唱着唱着,她就哭着一直不停地唤“陛下”,然后就倚着柱子死了。她生命最后一秒咳出一口血洒在小楼的木板上,像一朵娇艳无比的牡丹。人们被牡丹对辰羽帝的痴心感动,于是将这座临江小楼改叫作牡丹亭,每年都有各地的小姐书生前来吊唁。
江水悠悠,与河对望,牡丹亭就此隔绝在这江渚之上,享尽寂寞。
吴羽寂连夜被送回皇宫。这时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玉质酒罐,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不停喊着慕晴的名字。张公公让手下的几个小太监煮来一碗解酒汤,吴羽寂喝下后全部吐了出来,英挺的眉拧成一团。张公公在一旁一筹莫展,解开他的领口让他透透气,一边帮他顺背。
吴羽寂不要他近身,嘴里叫着慕晴的名字,一把将张公公扫开。张公公只得站在一旁,眼看着他扶着床沿痛苦地吐了半天。这一吐,应该把他这几日吃过的东西都吐来了,包括好说歹说才劝他喝进去的药。
无奈地摇摇头,张公公不得不承认辰羽帝却是有治国之才,他上位不久,就把魏国治理得仅仅有条,使魏国国力大增。但就是脾气太倔,又爱逞强,还太专情。这男子专情,若伤心起来,远远超过女子。
唤来门外守夜的小太监,叫他到惜弦府把玖夜大人请来。小太监看一眼床上醉得像坨烂泥的辰羽帝,不明就里地就往外跑。这边,张公公命人重新煮了一碗解酒汤,吴羽寂这回倒是喝了,但效用并不大。他仍旧不依不饶地喊着慕晴的名字,亲昵又悲痛欲绝,叫人不忍耳闻。
小太监来到惜弦府的时候,慕晴已经睡下许久了。管家到挽晴楼禀报的时候,雪银也睡着了。叫醒雪银先向她讲明自己的来意,雪银犹豫一会儿,才敲响慕晴的门。
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凉风中抖抖喊出:“公、公子!”
雪银听到管家的声音身体一僵,右手不敢再落到门上,左手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晃。
这时,慕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打开门,看到门外的景象,一片茫然。
“你们这是做什么?”
“呵呵,没、没做什么。”雪银提起灯笼照着慕晴的脸,傻笑道,“就、就是有些想大人了,所以过来看看。”
“对!对!对!”管家接过话,爽口答道。
慕晴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在看一旁不说话的楚未央,很明显的不正常:“真-的?”慕晴凛着脸,咬字问道。
“当、当然是真的。”楚未央还是不讲话,雪银硬着脸皮继续周旋。
“既然是真的,那你结巴什么?”慕晴凑近雪银的脸,“只要你一结巴,说的就全是假话!”做出一个现场捉奸的表情,雪银的脸色变作铁青。
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心急如焚,双脚抖得厉害,当场跪在慕晴面前:“玖......玖夜大人,陛下今日在醉梦楼喝醉了,被人抬回宫中,嘴里一直喊着您的名字,所以张总管叫小的过来请你进宫看看陛下。他只听您的话,你就劝他把醒酒汤喝下吧。”
慕晴一下为难起来,咬住嘴唇看看楚未央又看看地上的小太监。吴羽寂的脾气她也清楚,他有病在身,今日喝下的酒一定不少。现在就入体中,必然会引起伤痛。但是自己已表明下月要和楚未央成亲,此时去见他,只会让他更加伤心。剪不断,理还乱。她不想一直纠缠,索性让他一次忘记自己。只不过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你去吧。”慕晴还在纠结当中,楚未央突然说话。慕晴一惊,直直看着他的脸,依旧没有表情,“你进宫看看他吧,我知道你想去。”
“可是......”
“我相信你。”楚未央淡淡一笑,摸上慕晴的头,轻轻揉过,“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慕晴点点头:“嗯。你先在我房里睡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
楚未央笑得如桃瓣跃过月光一样幽美淡雅,目送慕晴和小太监消失在墨黑的夜色之中。
慕晴换上一袭月白色百合长裙,褶皱像瀑布倾斜而下。头发梳做简单的挑月髻,楚未央帮她挑了一只简单的银钗插上。盈满袖月光,此时他们已走上通往裕隆宫的狭长甬道。两旁石壁上的浮雕在幽深的夜色中显得神秘诡异。
远处渐渐出现的裕隆宫中灯光明亮如昼,慕晴尾随小太监走进,只听见他兴奋地叫了一声:“陛下,玖夜大人来啦!”殿内没有反应,白底青花的大花瓶在月光下泛出泠泠冷光。
张公公迎了出来,满脸焦容:“玖夜大人您可来了,您快进去看看陛下吧,他把这几日的药全都吐了出来。这会儿,脸都变青了。”
慕晴轻轻点头应过,加紧脚步走了进去。裕隆宫里气味陈杂,相当难闻。慕晴憋一口气,转身打开里吴羽寂最近的一扇窗子,殿内的太监见了连忙跟着照做。风吹进来,宫里的味道好闻了些,慕晴命人在香炉里点上安神香,再命人打一盆热水来,提着裙裾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吴羽寂满脸通红,现出异常的妖冶,慕晴摸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烫。这会儿他已经睡着了,但浓眉还是皱在一起,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下面的人端来热水,慕晴把毛巾用水打湿,帮他擦脸,擦手,一寸一寸认真地擦。然后解开龙袍的扣子,把他放在床上睡好,帮他掖被子的时候,吴羽寂闭着眼睛突然拉住她的手,嘴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慕晴一怔,只觉得心里酸楚,掰开他的手,帮他盖好被子。后来裕隆宫里的小太监又端来一盆冰水,慕晴用冰毛巾敷在吴羽寂额头上,帮他退烧,再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解酒汤。
慕晴在吴羽寂床前守了他一夜,他睡着,嘴里一直叫着慕晴的名字。大约卯时,天刚刚露出鱼肚白,慕晴起身帮吴羽寂检查被子是否盖好,摸摸他的额头,烧也退得差不多了,于是回府换衣服,准备上朝。
走出内殿的时候,慕晴看见一堆累得不行的小太监和张公公一起躺在地上睡着了,原来这裕隆宫的宫人全是太监。慕晴笑笑,轻轻拍张公公的肩,让他进去睡。张公公回笑一下。看着慕晴独自离开的身影。
回到惜弦府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楚未央睡在慕晴房里的绣榻上。慕晴走到绣榻前,见他睡得正香。静立一会儿,她坐到他身边,轻轻吻一下他的脸颊:“子玉,我回来了。”
楚未央没有睁眼,将她抱住,微笑着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