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有点咸有点甜,你的胸膛吻着我的侧脸。回头看踏过的雪,慢慢融化成草原......”
转眼已入寒冬,天上的雪花一落下便没有了止境。黄沙覆上一层茫茫无垠的白雪,苍凉中多了一丝沉寂。异常压抑。
雪原中陡然响起一阵凄凉哀婉的冷笛声,袅袅不断。一曲未了,慕晴缓缓放下冰弦,收回袖中。转身看向床上的吴羽寂,澄澈的月眸里多了一层薄霜。嘴唇微颤,慕晴的目光变成半凝固的状态。自上次昏死过去后,吴羽寂就再也没有醒来过。尽管自己已经尽力为他医治,也只能续住他垂危的性命。相安城中药材有限,靠手中仅有的药材,慕晴并不敢放手为他医治。就怕有个万一,最后连借尸还魂也救不回他来。
窗外雪落得不停,慕晴凝眸再缓缓看向窗外,身上的白衣也似被白雪染过一层。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洛瓷南走了进来,低声向慕晴禀报说:“慕晴小姐,涴州的瑾公子和扇州云玦公子要到城门了。”
慕晴轻轻点头,请洛瓷南备好轻轿。叫来雪银为自己披上一件狐裘,出门登上轻轿,朝城东的城门赶去。
街上行人很少,晶莹的雪花躺满相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软绵绵的一片,像一个冰冷纯洁的童话世界。
轿子在自己与吴羽寂第一次下马的地方停下。慕晴下轿,从雪银手中接过一把素伞,款款走上城楼。这日起了些风,虽小却极寒,刮过的风淘气地拨弄慕晴的长发衣袂。站在城楼上,慕晴凝眸看着出城的方向。
大约未时,两支浩浩汤汤军队渐渐进入慕晴的视线。城楼下的士兵先是震惊,而后是永无止境的欢呼雀跃。
茫茫雪原中,领军的是两位白衣男子,各自跨着一骑良驹行在军队最前方。慕晴冰冷的脸上浅浅袭起一抹久违的笑,淡淡注视着冷瑾和云玦。
渐近相安城,冷瑾和云玦同时加快速度,将军队丢在身后,加紧向相安城赶来。
城楼上,三人白衣飘飘。慕晴温凉,冷瑾冰冷,云玦随意。放开手中的伞,素伞就像当日的慕晴一样,决绝地缀下高耸的城楼。
“瑾公子,云玦公子。”慕晴眼睛弯成弦月,淡淡笑起。
冷瑾细细看她一眼,微微点头。
云玦的目光里住满了忧伤,见到慕晴的一霎傻傻怔在原地。半晌,他不再直视她,别过头摩挲着手中的玉玦:“在下方才还以为是未央公子站于此处。”
慕晴目光一滞,淡淡看向他,尴尬一笑:“雪银,请二位公子回城主府。”
“是。”雪银深深欠身,走路领在最前头。
慕晴依旧乘轿,冷瑾,云玦分别骑马慢行于两侧。伴着漫天大雪飘落似抛撒出的冥币,一行人俨然是送葬的队伍,引来不少躲在房门后的目光。
这一日,慕晴在城主府后院设下酒宴。日暮时分,天很阴沉,后院里点满了白色纸灯。三人入座,慕晴作为东道之主,坐在上席。
桌上是沙漠中难得的一桌好菜,慕晴没有动筷,端起石质酒盏,淡淡看向对面的冷瑾,不解问道:“据慕晴推算,带兵从涯州行至相安城,最快也需要半月时日。如此看来,二位公子早在半月之前就已出发了。”嘴角淡淡抿起一抹笑,“而半月之前,正是晋皇领兵围城之日。现在来,公子是来迟了。那么,”慕晴顿一顿,加重语气道,“慕晴不知公子带兵前往相安城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慕晴平静望着冷瑾,言辞犀利。朝中此次出兵,冷瑾前往慕晴尚还想得通。至于一旁的云玦,那日她并未嫁入云家,那么这次他为何会随冷瑾一同过来?淡淡转头看一眼云玦,他正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而刚才,她明明感觉到云觉得目光锁住自己不放。缓缓一笑,慕晴继续看着冷瑾。算起来,自己还是与他比较熟络。
冷瑾不加掩饰地笑起,尽管是笑,但眉眼间的冷傲仍是慑人。他看一眼云玦,淡淡说:“是未央公子叫我二人赶往相安城的。”
慕晴微怔,眼下安夏澈已死,他请来再多的援兵又有何用?
“你,你还好吧.....”不知何时,云玦看回慕晴,结结巴巴地问道,眼里是急切的关心。慕晴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转念响起他应是在问自己被安夏澈带回晋国后可还好。一回想起自己在晋国的步步为营与那日在城楼上的经历,慕晴额头冒出细细冷汗,脸色微微发白,轻轻点头:“我很好。”
云玦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心痛地别过头去,喝下一口闷酒。
酒席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风吹过,将纸灯吹得明明暗暗。慕晴安静地夹菜,云玦在一旁不停地倒酒,目光总是留恋地放在她身上。纵是慕晴装作视而不见,还是觉得不自在。
冷瑾坐得笔直,淡淡喝下一口酒后,目光也轻轻落在慕晴更加瘦削的脸上。目光微颤,谨慎问道:“王爷他......”几日前在军中收到吴羽寂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消息,冷瑾大为吃惊。如今几日已过,不知吴羽寂是否已经......慕晴面色立即沉寂下来,放下竹筷,退出酒席跪倒在地:“慕晴无能,未能救回王爷。眼下,只能续命而已。”
冷瑾急忙起身扶起慕晴,不禁轻轻叹一口气。当日如若不是她让柳夕漫起死回生,自己现在怕也早就殉情而死了。她医术如此高超,对吴羽寂却也是无计可施,那魏国江山不就岌岌可危了吗?
讲到吴羽寂,三人再也无心用膳,再小坐了一会儿,就命人把酒席撤了。累了一天,云玦早早就由雪银领回客房休息。冷瑾不放心吴羽寂,请慕晴带他过去看望一眼。
走进吴羽寂的房间,一股迷人的暖香盈鼻而来。这是慕晴为吴羽寂在沙漠中采来的续魂草,此草不仅有奇香,还有栓人七魂六魄的神奇功用。续魂草长于大漠之中,是一种罕见的药草。慕晴在大漠中苦苦找了三日,弄得遍体鳞伤,才来之不易地找到一小棵续魂草。放入香炉之中伴着艾草一同点燃,一来可以安神,二来可以续命。
冷瑾神情严肃地看过吴羽寂,不一会儿就背着手回房了。慕晴送他到门外,因害怕吴羽寂夜间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所以她已经在吴羽寂房中安放好一张软榻,晚上就在这里守着他。
站在门口,风有些寒,刺得脸生疼。见冷瑾高挺逸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墨黑的夜色之中,慕晴又淡淡向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半晌,收回神来。转过身,正好撞上走到自己身后的云玦,险些就撞个满怀。
“云,云玦公子。”慕晴稳下心绪,几分意外。
云玦依旧一身白衣,不过这身白色在他身上显得温暖亲切了许多。云玦漆黑的眸轻轻看慕晴一眼,一阵若有似无的苦笑。
慕晴跟在云玦身后静静走到花园。沿路上的石灯发出微凉的光芒,慕晴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云玦落寞的背影。
死一般的沉静,冬夜里,连虫鸣也没有一声。
慕晴停下,站在原地不动。云玦也随即停下来,他原以为,她今晚可以一直陪他这么走下去,没有目的亦没有终点。
转过身,云玦的身体将石灯的光亮严严遮住。慕晴抬头,看不清他的五官。
“你知道那日未央公子嫁入我家,对我说过些什么吗?”云玦嗓音低低的,显得很失落。
月眸变朔,却像黑珍珠一样熠熠发光。慕晴不懂地摇摇头。
云玦微微摇头,脸上应是有一抹让人过目难忘的苦笑:“他说,你是辰王的女人。我们谁也得不到。”
慕晴就这样被怔在原地,脑里再没有空间留下去猜度楚未央说出此话的真正用意。这一刻,她清楚地感到酸楚,心就像瞬间被谁撕碎一般。
云玦同样看不到她的表情。低头从袖里拿出一株续魂草,塞进她的手里。
“这株续魂草原本是打算从安夏澈手里救回你时给你用的。现在你没事,就将它给辰王用吧。”一阵哽咽,云玦的嗓音又渐渐响起,“正如未央公子所说,你是辰王的。你还没有过门,他就不能死......”
强做一个大方的笑容,云玦转身离开。他不知道,他的笑再爽朗,慕晴也看不到。
云玦一转身,慕晴眼里的泪水就断线的珍珠一般滑过她白嫩的脸颊。最后无故瘫软在地上大哭。
雪银过来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寒冷的地上哭到睡着了。
她再一次清楚感知到,命运已经向自己出手,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拽入万劫不复的命运。
在命运的尽头,有繁华的桃花,却没有欢笑的人儿......
“小姐?小姐?”雪银进来叫慕晴,慕晴微微蹙眉,渐渐睁开好看的一双月眸。
“瑾公子请小姐过去,说是未央公子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小姐。”雪银附近慕晴的耳朵,将声音压得很低,以免吵着吴羽寂。
听到楚未央的名字,慕晴的心微微抽痛。痛苦地抚着眉心,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小姐,你怎么了?”见到慕晴的异样,雪银的眉也一下凑到了一起。
“无碍,兴许是昨夜在外边凉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雪银,帮我梳洗吧。”慕晴努力向雪银露出一个笑容,不让她担心。见慕晴笑了,雪银脸上的愁色果真减了不少,急忙帮慕晴梳洗。那边的冷瑾还等着。
依旧一身雪白的衣裙,吴羽寂昏死过去,她也就不必装模样给他看。
雪银在前面轻轻敲门,得到应允后推开门,候在一旁。慕晴款步走进去,如仙子凌云。
冷瑾正坐在暖炉旁,嘴里含笑,把玩着一盏全身通透的茶壶。
“瑾公子好雅兴,不知大清早找来慕晴,是为何事?”慕晴在离冷瑾尚有五步的地方止步,纤长的手拢在袖中。
冷瑾不急不忙地抬头,看一眼面前温润如玉的慕晴,淡淡一句:“玖夜长大了......”白袍一掀,他从木椅上起身,往珠帘内取出一对剑盒,整齐地摆在慕晴面前。
慕晴不解,直直看着冷瑾脸上不露端倪的笑:“瑾公子这是......”
“这是未央让我带给玖夜和辰王的对剑,赤散与青凝。”冷瑾打开剑盒,一道红光和一道青光迸射而出,险些灼伤慕晴的眼睛。待光芒稍稍暗淡一些,慕晴才缓步靠近两只剑盒。
站在冷瑾身边,他身上淡淡的栀子香缓缓漫入鼻尖。慕晴看着宝涵里的赤散剑与青凝剑,只觉得这两把剑与楚未央往日佩戴的那把剑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剑柄上镶嵌的水晶分别换做了红宝石和绿宝石。
抬头看着冷瑾,慕晴的眼眸看不清深度:“这剑只是一对?”
冷瑾认真地点点头:“这是闻名天下的对剑。赤散为男剑,青凝为女剑,有碧落黄泉之意。相传这赤散青凝是三千年前碧血桃花的花神与他妻子携手共铸,吸收日月之精华。因碧血花神是仙界的神仙,铸剑时为赤散青凝度过仙气,因而赤散是一对神剑,据说具有斩杀妖魔的神力。不过后来不知为何赤散青凝消失与天地之间,至于眼下未央是如何得到这对世人皆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宝剑,冷瑾也不从得知。”
“他叫你把这剑给我是为什么?”慕晴打量着香案上的宝剑,冷冷问道。
冷瑾淡淡一笑:“未央料到你会如此问我,他说有些事你不必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多,也是一种罪过。”
慕晴回头轻轻睖冷瑾一眼,显然她其实是在睖说这话的楚未央。
“雪银,叫人把这对剑搬回我的房间。”走到门口,慕晴丢给守在门外的雪银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