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悠悠,透着些许凉意。夏意渐盛,天空中繁星闪耀。而此刻的柳夕漫就如满园由盛而衰的栀子,错过了自己的季节,正在一点一点地萎谢。
“站住!”走到枕碧园外,站在花团之中犹豫良久的冷瑾转身拂袖就要离开,慕晴流着泪冷声喝住他,“你还是爱她的对吗?”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心碎,慕晴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月光下清冷的背影,仿佛是在问,阿瑾,你还是爱我的对吗?一般的肝肠寸断。
冷瑾滞住一秒,慕晴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看到他白影一动,就要离开。慕晴紧张地走上两步,想要拉住他,两滴泪先滚了出来:“你知道她嫁给你的那年就只有三年寿命了吗?”耳畔是凉风轻轻拂过翠竹的声音,慕晴定定看着冷瑾的背影。冷瑾背影猛地一颤,站在月光下不再挪动半分。“你知道她现在就快撑不下去了吗?”慕晴的声音微微抖动,但她想竭力保持镇定,让冷瑾听清楚枕碧园中的柳夕漫就要没了的消息。
冷瑾不动声色地倚着路边的一块岩石,慕晴看得出他背影的沉重。抹去不知何时涌出的满脸泪水,声音再也止不住的哽咽:“她叫我告诉你,她没有骗你。这下,你愿意相信她了么?”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坚硬的石头被冷瑾捏得隐隐作响,冷瑾依然没有回身,沉声问道。
看着冷瑾的背影,慕晴笑了,这时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
“她说了,她说得撕心裂肺,可是你们谁听进去了?”偏头看着冷瑾,慕晴为柳夕漫感到不平,眼里寒光似冰棱,“以前,她不愿告诉你。因为她爱你,怕你担心;后来,你听取一面之词,怀疑她。她想告诉你,请你继续爱她,可是你不给她这个机会;再后来,她绝望了,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连最简单的信任都学不会的男人,所以她再也不想告诉你。”慕晴缓步走到冷瑾身边,采下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强笑着递到冷瑾眼下,轻轻旋转花径:“她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蝴蝶泉相遇后她的右手便废了,武功也失了,不过还有你留给她的一个美丽的诺言让她忍住满腹的苦水,回到柳府。她应该也没有告诉你她回到藤州城后发现柳家上下已被当日追杀你的一帮黑衣人屠杀已尽,她的父母,朋友全都死在无情的寒刀之下;她没告诉你她的心中究竟有多自责,没告诉你她有多悔恨,她每日是怎样以泪洗面,梦魇连绵。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她答应嫁进冷家,而见到马背上穿着火红礼服的你时,她绝望了。你毁了蝴蝶泉边的约定,你让她一时之间更加找不到为了你而害了柳家上下几百条人命的理由。她没告诉你后来她还是选择了重新爱你,用全新的自己完完全全地爱你;她也没有告诉你,当你不相信她而娶进二夫人的伤心欲绝,甚至在她落了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有选择在你怀里向你你哭诉,她会说:‘阿瑾,其实...孩子没有的时候,我的心好痛...我真的很想为你生一个孩子...我们一起好好爱他。’”
说完时,慕晴的泪水无声地淌满了整张脸:“她一直都爱你,而你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他。”对上冷瑾的目光,“其实我也想问你,你爱的是她还是柳夕漫这个人人都可以用的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冷瑾张开嘴唇久久发不出音,终于用沙哑颤抖的声音问道。
“因为我相信她,比你相信他!”慕晴敛着目光看着冷瑾,“只有你选择了相信一个人,你才会懂他。”
冷瑾一颤,低下头不再讲话。
“她快撑不住了,我希望你可以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其实她很想很想见你...”
冷瑾紧紧抓着衣袖,眸色很深,铁石一般的沉重:“自从她搬进枕碧园,我们就再无瓜葛。谁生谁死,都再不相见。”拂袖,直直往残香苑走去。
“冷瑾!”慕晴大声喊他,跺跺脚,走远的冷瑾头也不回。
“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看着冷瑾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慕晴轻柔的声音在晚风中散去。
垂头丧气地回到枕碧园,柳夕漫还躺在木亭里的绣榻上,素锦在木亭里挂满了灯笼,在幽幽夜色下显得特别唯美。
慕晴擦去脸上的泪痕,笑着坐上石凳,指着满亭的灯笼故作有趣:“夕漫姐姐是不是想念夏夜里的萤火虫了呢?”
柳夕漫掩嘴笑笑,微微点头。
“那等一段时日萤火虫出来了,玖夜就天天给夕漫姐姐捉萤火虫玩这么样?”慕晴作势地挽起袖口,动两下眉毛。
柳夕漫也只是浅笑,点两下头,轻咳几声。
“夕漫姐姐,你还好吧?”慕晴急忙变了脸色,紧张地围过去,“外边风大,我扶你进屋吧。”
“无碍。”柳夕漫脸色惨白,血色全无,淡笑着费力说出,“树上的栀子花就要败了,玖夜帮我采一些,让我再看看吧。”柳夕漫缓缓说完,慕晴便利落爬上栀子树的高枝,为她攀来几朵还算开得新鲜的栀子。
一阵风吹过来,灭了所有的灯火。淡淡一些凉意浸入心底,慕晴从树上下来,手里拿着两枝栀子。
借着银白微凉的月光,慕晴看不清柳夕漫的脸,只隐隐看到她闭着眼。
“夕漫姐姐,花儿才回来了。”慕晴笑道,却久久没有回应,“夕漫姐姐...”
慕晴一惊,丢了手中的花,急忙抓过柳夕漫的手为她把脉,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夕漫,她已经没有了。蹲在她身边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依旧含笑的嘴角,和流过朱砂的一颗泪。她原本以为,玖夜会把冷瑾带过来...
“她走了...”低着头,慕晴扫到地上的白色袍角。没有抬头,嘤嘤啜泣道,“...你可以回去了,她不想见到你。”
冷瑾站在原处没有走。夜很静,慕晴听到眼泪落地的声音,而那泪水不是她的。
“你们的三年结束了,是你浪费掉的...”慕晴起身,冷眼看着冷瑾,回头看一眼躺在绣榻上的柳夕漫,“她是你的妻子,她的后事因由你亲手准备。”
慕晴毕竟是外人,她没有权力赶走柳夕漫心中最想见的人,纵使她再怎样替她恨他又如何,她对他的恨永远抵不过对他的爱。而这些,慕晴是不懂的,除非哪日她也这般刻骨的其上一个人,才能真正懂得柳夕漫的感受。或许,死后能躺在最爱人的怀中,也是一种难言的幸福,算作所有煎熬的一种补偿。
转身离开月色浸染的木亭,慕晴回过头看柳夕漫和冷瑾一眼。想着,这或许就是柳夕漫口中所说的命,他们的命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永不相见。
那一夜下了大雨,冷瑾就抱着柳夕漫渐凉的尸体在木亭坐了一夜。黑暗里,他在她耳边讲了好多话,可柳夕漫只是笑着,一句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