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她会这样问。一下子让他们的情义在干戈中戛然而止,虽然两人都说放下过去,但就算穷尽天下之路也未能有机会解开他们三人心中之结。
“有过可是,”上官娍说,“我记得多年前,我跟太子对峙,是你你赶来助我,怎么说也曾一起出生入死,对于这样的恩人,我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这话听得梦言心中沉然。出生入死的朋友,自己也当得起?也许当初没有她的阻隔,上官娍和绍绍他们之间就不会有那样多的羁绊,而自己的生活也不会那样复杂。
“上官娍。”梦言笑了一声,语气带着酒意,格外的落寞,“你可能不相信,我从前,也想过河太子好好过一辈子道,可是后来我不甘心,为什么我就要被流放而你们却可以享受人间极乐……”
上官娍持酒将饮的动作蓦然顿住。
梦言笑笑,仿似满不在乎,反正她以前也没有地方倾述她这么多年受的委屈,现在,她在梦中,也无人打搅应该可以将心里所有的不满发泄出来“太子知道后他竟也没有阻拦,说我不应该和他一起受苦。”梦言说完又笑笑“难以想象吧,他明知道我在利用他,他为什么还要对我那样好上官娍你知道吗,最近几天我老是做梦,梦里不知是你还是他……”梦言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哽咽,她在内心深处也许还是不愿接受龙夏惇爱她这个事实吧,又或许说,她早已认定自己,不该拥有爱情。
“梦言,你醒醒?”上官娍默了好久,才说。
“多年前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就像我们不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吗。”上官娍笑起来,“过去的我们都无法弥补但是以后的机会我们却可以好好把握,你先睡,睡醒之后,你我都能回到从前。”
其实梦言心中不是没有预感,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梦里虚幻出来的。
“也许吧……”梦言说完,便伏在青石板上沉沉睡去。
“好好睡一觉吧……”上官娍念出这几个字,淡淡一笑。笑的释然。将手里的一杯女儿红一饮而尽。
“对不起。”上官娍沉声道,哪怕这句致歉的话,本不该由他来说,梦言也已经睡着,她也听不到。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便够了?”梦言梦中喃喃道,上官娍仿佛听到梦言在朦胧咬牙道:“我当初,就不该和你走……”
醒来后是黄昏,窗外淡淡的云霞在空中肆无忌惮的飘着。清早发生的一切如闪电般滚过梦言的脑海,她猛然翻身坐起。
梦言在心里推测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
闻着身上淡淡的梨花香,仍觉得心悸。这日上午,他来这里寻她了,可是他来又是为何?。
“梦言?”上官娍愣道,“你醒了?”
梦言沉默地坐在榻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来了?”
“我来是想再问问你关于那件事……”上官娍的双眸闪烁不定。
梦言淡然一笑“问吧,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上官娍?你每次来找我都是出于这种缘由吗
梦言忍不住握紧床沿,手背青筋根根暴露。她猛然起身,而后温柔一笑
“要坐下来慢慢谈吗,我好备酒”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风声急速从耳畔掠过。梦言想,难得上官娍会到他这里呆这么晚,她若是清醒,他定会早早离开。
寂静的院子里,不时有几只鸟长啼。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花香。梦言端来一坛酒,呆立在上官娍前。“来了,那便喝一杯…”
两人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梦言举杯而饮,直觉这酒水寡淡,片刻亦不能尽兴。
“梦言”就在此时,上官娍说话了。
手中的酒坛子被人夺过,梦言笑起来,语气中尽是讥诮:“怎么,你说不出口了?说吧,还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梦言一脸轻松地说,“可惜你来得晚,我现在却只想喝酒,如果你不喝的话,就请回吧。”
“梦言”酒杯中映着月色,上官娍淡淡道“你可否听说过,林管家有一儿子?”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梦言笑道:“若我没猜错,自从侯爷您恢复记忆,就没有对我信任过吧…”
“没有”二字斩钉截铁
上官娍所言,梦言无法辩驳。她也只不过想再确定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只不过若有若无的听到过他们之间的谈话,而且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梦言挥袖,面色冷静下来,
“我没有说你隐瞒了我什么,只是怕有些细节连你也忘记了!”
“说到这里,我还真倒是忘了,每次他们对话之后,林管家家都要呆个一刻钟再走,不是怕引人注意,因为他们都不从正路上汇合,林管家到像是在平复自己情绪。”
“梦言,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林管家他不是张项那边的人”上官娍顿了一顿,终是放轻语气,“我觉得,他肯定还有什么秘密连他也不知道”
梦言没有答话。江湖本就是恩怨是非之地,有很多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断定的,就像张项一样,外人怎么能看出来,他就是张家的少庄主,他在外人面前伪装的那样真实,连她和他生活了那样一段时间,也丝毫没有察觉。
微风猎猎,扬起梦言的发带。良久的沉默后,却是上官娍笑出声来。
“是啊,刚刚是我愚笨,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忘记了”
“这江湖上的事,哪能是我一个人就能判定的呢”
“我们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幸运吧。林长铭虽是遗孤,却被我们这些皇室贵族收养,他现在的成就,也非常人能到达的”
梦言一惊,上官前头说的话和他现在说的话,完全没有关系,也许这样也才能抒发出他心中的苦闷,有的时候寻来很久的一条线索硬生生的断了,这压力不是谁都能够承受。
“可是你们的出生却都比我好,你生来便是侯爷,绍绍每每遇难遇劫,总得高人相助。就像林长铭,他自己也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势力…”梦言苦笑道
“上官娍,其实我并不羡慕你,可我真的很羡慕绍绍,我想要的太简单,不过是一份简单的幸福,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可不知道是否是天意,每每就要到手,却总是被剥夺。这么多年,我真是乏了……”
夜风拂面,带着春日清寒。上官娍安静地听梦言说着,原本是来寻找线索的,变成了两人的互诉衷肠。他和梦言之间的关系,几经变幻,现在的他们仿佛成为了老友知己。
做为这世间上的一个人,若从未在同样的挫折上爬起来过,便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人的偏执。因为如果那个人换做是你自己的话,你的行为或许还没有她那样恰当。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上官娍问。
梦言笑了笑:“一间小院,孤独终老如果不能和爱的人相守一生,那就让自己落得个逍遥自在。”
“你想明白了便好”上官娍再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一回,我遇见一个人,他说人生要过的逍遥自在,你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趟,得为自己而活”
梦言说着,步履不稳地朝前迈了一步
而这个时候,梦言忽然问道:上官娍,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还是朋友?
这样的问题,她上午也问了,不过她上午醉酒,神智肯定不清醒,而她现在确是郑重的在问他。他现在知道,无论他们之间属于何种关系,那是他不想再失去。
“是的,”上官娍肯定的回答道
月色中,一抹泪光如浮光掠过寂静的黑夜。
隔一日的清晨,上官娍敲开府里的大门,一身酒气的倒在小顺子怀中。
绍绍看到昏迷不醒的上官娍,只道:“昨晚肯定又给梦姑娘添麻烦了。”
上官娍却摇了摇头,说:“没有…哪有…。”
一种异样的感觉填满绍绍的胸腔
梦言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仿佛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她最后还是回到了太子身边,那个时候太子妃早已不知去向,谋了一处小院,与太子在江南烟雨中老去,儿女长大成人,日子寂静如一泓无波的湖水。
那是一天傍晚,远天空如红宝石般耀眼璀璨,深院外传来叩门声,上官娍和绍绍来访,像一份辗转多年的情义疏忽而至……,他们四人席地而坐,多年前的恩怨也都早已化解。
梦言醒来后也是黄昏,漫天雨水下得远远近近,浓稠的夜,惊天的雷。梦言坐在榻上,想起方才的梦境,忽觉往后有时日如果能像梦中那样便已很好。
屋内没有点灯,梦言孤独的的身影浸在悠黯的光线中,别样的出尘。可她却不往前,也不再回忆刚刚那个梦,梦言隔着方桌画屏看向上官娍的画像,就像隔了万水千山。
一切都该做个了断,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由天注定,凡人的命格很难被改变,除非你不是凡人。
重重屋宇楼台,无数飞檐斗拱在身侧飞逝而过。
林长铭的气息越来越频促,眼前光飞影旋,终于脱力地扑跌在地,无法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