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乃是明瑜十五岁的生辰之日。当初谢阮两家定了八月二十一的婚期,也正有这样的考虑。如今万事俱已妥当,只等谢家明日前来迎娶了。
照了本地的习俗,今日男家的迎亲太太不但要过来送上婚礼所用的喜服盖头,且女孩不论年纪,也要在这一日方可由迎亲太太为她上头挽上妇人髻,戴上男家送来的一支首饰,表示已经备好嫁为人妇了。谢家没有当家太太,且明日南门谢府被充作临时的男家娶亲之地,谢夫人自然担起了这重任。到了吉时,谢夫人便准时过来,被迎进了阮家的大花厅中。
明瑜披了一头长及腰下的乌亮青丝,身着绯红中衣,烟霞色罗裙,跪在厅中的软垫上。身侧矮几之上放有两个鎏金雕花水盆,一边的漆盘中盛了木梳和蜜油。
谢夫人叫丫头挽起袖子,伸手到一个盆中净了手,用块帕子擦干,这才为明瑜梳起了个半高云鬓,梳头完毕,往发髻正中端端正正簪了支带来的赤金衔珠凤钗,左右端详了下,这才起身朝看着的江氏笑道:“一早就晓得瑜丫头容貌出挑,这一装扮,她若说江州第二,只怕再也没哪家姑娘敢说第一了,和我家侄儿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说着,一边的春鸢已经将面镜子举到了明瑜面前,明瑜望着镜中的自己,黑发金钗,光耀灼灼,少了几分少女的稚秀,多了女子的婉约与华贵,她定定望着,又有一阵做梦般的晕眩之感。
上过了头,便是开脸,江氏早请了江州城中一父母子女双全的妈妈过来。那妈妈坐南朝北,朝明瑜面上涂了粉,咬住红色双线,拉成十字状,一边飞快绞着汗毛,一边嘴里笑嘻嘻念道:“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明瑜闭上了眼睛,面庞之上传来的些许刺痛之感驱散了方才的梦幻之感。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前世出嫁前的情景。她怀揣着激动和憧憬,与她的十里红妆被侯府派来的迎亲人和母家人一道送上了京,那个男子并没有亲自迎她北上。而这一世,一切都改变了。她遇到了谢醉桥,现在她要嫁他了。前次分别他在自己耳畔低语,叫她等着他亲自来迎娶她的话,现在仿佛还萦绕不散。
她的唇角微微扬了下。
这一世的出嫁,她或许再不复前世的激动。但一想到那个名叫谢醉桥的男人,心中的憧憬和幸福感,却更是满满登登,他仿佛带了一种叫人内心能彻底安宁的力量。
开脸妈妈收了封赏被送走了,江氏陪谢夫人,明瑜回了漪绿楼,明珮和安墨一直陪她身侧。明珮一副艳羡的模样,安墨却不大快活,一直坐在明瑜身侧,紧紧扒拉着她胳膊不放。阖府的人都晓得安墨不愿这姐姐出嫁,如今眼见日子就是明天了,难怪愈发紧张,一边的丫头们都吃吃笑个不停。
“小公子不喜欢谢家的姐夫?”
春鸢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柳向阳早跟了裴泰之入京,明瑜出嫁后随夫北上,她自然也会跟随。所以与府中的小公子恰恰相反,婚期越近,她心情便也越好。
安墨看了她一眼,把明瑜胳膊搂得更紧,撅着嘴巴道:“他要是把阿姐带走,我就不喜欢他。”
满屋的人都笑了起来,明瑜也是啼笑皆非,忽见江氏进来,身后丫头手上捧了个密盖着的雕漆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笑着道:“墨儿不喜欢谁?”
安墨立刻从明瑜身边跳了下来,跑到江氏身边拉住她手,不停摇晃,“娘,让谢家哥哥往后也住到我们家,不要带阿姐走好不好?”
江氏伸手点了下他额头,笑了起来,“你这傻孩子,姐姐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哪能都在家被你缠着?记住明日起要改口叫姐夫了。”
这般的话,安墨早听过无数回,晓得这一次自己那个姐姐真的是留不住,终于怏怏地松了手,丢出一句“我往后不喜欢谢家哥哥了!”人便立着不动,眼中慢慢含了泡泪,看得明瑜心疼不已,忙过来蹲他面前,拿块帕子替他擦了泪,笑着哄道:“阿姐最喜欢的人还是墨儿。待去了京中后,墨儿再到京中来,和阿姐住一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安墨抬头,问江氏道:“娘,阿姐说的是真的?”
江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想快些把他哄走,忙点了下头。安墨方才一直翘着的嘴这才平了下来。江氏叫乳母带走了他,明珮等人晓得她必定是有话要和明瑜说,也各自起身离去,屋子里只剩她母女二人了。
江氏上前牵住她手,带她到了榻上坐下,这才叹道:“阿瑜我的女儿,你从前还小时,娘盼着你早日能长大,配个好男儿,这一世才算真圆满;如今一晃眼,你真要成别人家的人了,娘心中却又似被掏空了一般……”话说着,眼圈已是微微泛红。
明瑜被母亲说得也是胸口一阵发酸,低头不语。
江氏抽出块帕子,压了下眼角,仔细端详明瑜的脸,眼中渐渐现出了欣慰之色,又摇头笑了起来,“瞧我,明日就是你大喜的日子,无端端的又难过什么。虽说嫁得远了些,只似醉桥这样的女婿,我把你交给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上头又只有公爹,也是个好相与的人,娘真放心了。娘晓得醉桥往后必定会待你好,只你过门后,也万万不可恃宠生骄,谨记谦卑恭让,侍奉好夫君与公公,你可记住了?”
明瑜听着母亲的字字教训,想到往后再不能住在自己这闺房,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陪伴她左右了,方才胸中的那酸楚之意一下扩张了开来,点头之时,眼泪已是夺眶而出,靠在了江氏怀中,闷闷道:“娘,我不想嫁人了,想一辈子陪你和爹。”
江氏忙替她擦掉眼泪,笑骂道:“说什么傻话,女儿大了,总是要成别人家的人的,当心被醉桥晓得了不痛快。”
“他敢!”明瑜撒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