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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章

作者:觅龙天师|发布时间:2024-12-19 18:47|字数:4232

  基地在郊区,和人口拥挤高楼林立的城区相比,这里显得过分荒凉,车每往前开几百米就能看见一些厂房和工地,重型挖掘机在作业,灰尘铺天。

  余兮兮视线落在车窗外,很急:“停车,快点停车!”

  秦峥蹙眉,没多问,方向盘一甩靠边停稳,随后才看向她,语气沉而冷静:“你要干什么?”

  她回望,那一瞬的表情竟凝重而冷漠,两手飞快解开安全带,撂下两个字:“抓人。”说完跳下车门。

  秦峥觉得不对劲:“余兮兮。”

  细高跟儿的声音在暮色中远离,她跑向某处,头也不回。马路上一辆卡车飞驰而过,险险擦过她飞扬的裙摆。

  “余兮兮!看路!”

  暴怒嗓音散落风中,在满目荒凉中激起回声。

  下一瞬,秦峥凛目低骂了句什么,下车,飞快追出去。

  *

  这一带正在搞开发,建筑工地,方圆几里全是灰。余兮兮一路急奔,嘴里吃进了不少沙子,可她像感觉不到,停下后左右环顾,脸色焦灼。

  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着几檩摩托车的轮胎印。

  余兮兮闭上眼,鼻腔里沉沉吸入一口气,眉心紧皱,竭力回想刚才一幕:两个男人,分别骑两辆摩托车,停在这处工地入口,似在交谈;其中一个半秃顶,穿夹克,四十上下,左脸颧骨位置有一大块黑斑,很是惹眼。

  不会认错。

  一定不会认错。

  正困恼琢磨着,忽的,肩上一紧,余兮兮被股大力拧着手臂给掰回去。她睁开眼睛,视线中,秦峥的脸瞬间冲破黑暗映进来,棱角分明,黑眸含怒,整个人都在夕阳余晖下。

  他盯着她,双眼冷厉而黑暗,“大马路上,你瞎他妈跑什么?不要命了?”

  她这时已平静下来,须臾,伸手去推他的手,有点儿无力:“没注意别的。”

  “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他质问。捏她肩膀的指,收得更紧。

  她缩缩胳膊,皱着眉头低声道:“放开,好疼,再不放我胳膊要断了……”

  秦峥闭眼,深吸一口气呼出。

  这女人是他的克星,软声说句话,他再大的火都能给憋回去。静了静,手上力道减轻,低头贴近她:“以后不许这样,听见了?”

  余兮兮点了点头。

  头顶的暮色垂得更低。

  秦峥看着她,片刻,大手揉揉她脑袋,语气轻缓下来:“刚才看见什么了?”

  余兮兮咬了咬唇,说:“仇人。”

  “……”秦峥眯了下眼,没接话。

  她掀起眼皮,眼中透出寒意,“以前绑架过我的人。”顿了顿,一字一句补充:“也是杀黑风的人。”

  秦峥安静数秒,道:“我知道那些绑匪还没归案。但是,只凭一眼,你怎么确定就是他?”

  余兮兮说:“我确定。”

  “天已经黑了,可能你没有看清。”

  余兮兮仍是重复:“我确定。”声音略微沉下去,坚定异常:“朝黑风开枪的人,化成灰我都认识。”

  秦峥眸光冷静,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敏锐察觉她与平常不同。

  提起六年前,提起那只警犬,这女人顿时如同竖起了棘刺的刺猬,尖锐而凌厉,可见,那段过往于她而言,绝不仅仅只是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浓黑夜色开始吞噬整个城市的天空,马路两旁亮起灯光。

  良久,秦峥淡道:“有没有兴趣聊一聊?”

  她抬起头看他,长发在风中微扬,语气寻常,“聊什么?”

  他笔直看进她的眼,说:“六年前。”

  “……”余兮兮眸光闪了闪,视线下意识地移开,笑了下,嘴角弧度不大自然,“六年前我高三,正在复习高考。”

  秦峥也笑,黑眸之中却一片沉暗,“你知道我指什么。”

  闻言,余兮兮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她沉默,秦峥也不催,双手插兜站原地,角度问题,路灯下的两道人影贴得极其近。数秒后,他摸出一根烟点着,抽了口,没什么语气:“那件事在你心里扎那么久,应该不只因为黑风的死。”

  她浓密的睫有一瞬颤动。

  他静道,“有别的原因。”

  “……”良久,余兮兮忽的笑了,侧目,视线看向一旁的男人,“秦峥,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挺怕你。”

  秦峥一哂,“是么。”

  夜彻底漫上来了。

  吹风了,有点儿冷,余兮兮搓了下胳膊,仰头看天,郊外的月亮像比城区的更圆。她盯着月亮喃喃说,“我有点想喝酒。”

  月光下,那张侧脸雪润透粉,白得几乎透明。

  秦峥吐出一口浓烟,“我买。”

  她又说,“还想吃麻辣烫。”

  “买。”

  “烧鹅。”

  “买。”

  “薯片,奇多,妙脆角,全家桶……”

  秦峥斜眼瞧她,挫牙根儿:“买买买。”

  听了这话,那姑娘心情略转晴,吸吸鼻子,转身往吉普车的方向走,边嘀咕说:“那就勉强和你聊聊吧。”

  *

  随后两人去了趟商场。

  余兮兮在前边儿选,秦峥在后边儿给钱,杂七杂八买了几大袋,全是各种酒和女孩子爱吃的小零食。

  买完东西出来,时间已近晚上九点半。

  要聊天,自然就得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可这会儿时间太晚,余兮兮不想去秦峥家里,更不敢让秦峥上她那儿,琢磨来琢磨去,干脆就近找了张长椅坐下。

  夜空和月亮都在头顶,清清静静。

  两人坐着,半晌无言,中间隔了小二十来厘米。

  余兮兮抠开一罐儿啤酒,喝了口,恍惚觉得这情形眼熟。想起不久前在人民公园,同样的人,同样的夜,同样的场景,却是不同心境。

  她不自觉地弯了弯唇,未几,语气平常地开口:“诶,你上小学那会儿,老师有没有要求你们写一篇作文,题目叫‘我最崇拜的人’,然后……”顿住,手指在空气里画出一个“——”,“后面儿还跟个破折号?”

  秦峥脸上表情很淡,手指无意识把玩打火机:“不记得了。”

  余兮兮“嘁”了一声,“我就记得。而且记得特别清楚。”

  他转过头看她,目光很深。

  她接着道:“我写的是我爸。我最崇拜的人——我的爸爸。”说完,仰脖子猛喝灌进去一口啤酒,拿袖子擦擦嘴,又笑了,弧度凉薄而讥讽:“那个时候,我和我爸的关系挺好的,我很崇拜他,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一切事物偏离既定轨迹,都必然有外力作祟。

  余兮兮和余卫国关系恶化的外力,出现在她十八岁那年。

  “我爸有头脑,也很有能力,经商之后很快就在云城做大。”她声音很轻,眼底平静无波,似陷入回忆中,“余家的香水最开始只在云城卖,后来,卖到了临近好几个省市,再后来,卖到了全国,好像一夜之间,余家就变成了云城首富。”

  风安静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余兮兮抬起头,城区的天空看不见繁星,夜色浓得像墨。她又抿了一口啤酒,咽下。

  “一切来得太快了。”她说,“物质的变化,快过了人心。”

  秦峥抿唇,视线在那张白净脸孔上停驻,某一刻,他想起阿尔泰山脉上的雪,积久不化,在月光下反射出莹莹光泽。

  “六年前,我无意发现,我爸在跟境外的一些不法商人合作。”余兮兮低下头,没拿酒罐的手捏了捏眉心,看上有些疲惫,“我被绑架,就是那些人干的。”

  秦峥拧了下眉:“境外?”

  余兮兮点头,“嗯。缅甸那边的。”

  “合作什么?”

  “具体不太清楚。总之,那伙不是好人。”

  “绑架你的原因?”

  她苦笑了下,“利益分配不均吧,还能因为什么。”捏啤酒罐的手用力收紧,低声续道,“如果他没有和那些人有纠葛,我就不会被绑架,也就不会害死黑风。”

  秦峥点了支烟,抽着,仰头看天,眼底透出冷色。半晌,他淡声说:“很多人眼中,生命,道德,是非,远没有利益重要。”

  “……”余兮兮转过头,他在看天,清凉月色映入瞳孔,漆黑之中折射亮光,如缀繁星。

  她说:“所以才会有你们的存在。”

  秦峥回望她,漆黑的眸,深不见底。

  余兮兮勾着唇,半开玩笑的语气:“不是么?因为有太多的人认为利益高于一切,所以才有你们,保护国家和所有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值得尊敬。”

  说着,酒罐子举起来,碰了下他的,“敬你,人民解放军。”

  秦峥盯着她,片刻,笑了下。

  “难得从你嘴里听我一句好话。”

  余兮兮:“……”

  秦峥别过头,吐出烟圈,拿起椅子上的啤酒喝了口,冰凉酒液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滑,浸遍肺腑。

  值得尊敬。

  他靠上椅背又抽了口烟,视线上移,遥望夜空中的远方,笑了下。小姑娘。军人本职而已,怎么在她嘴里能这么伟大。

  空气里又响起那阵熟悉的“叮叮”声。

  余兮兮垂眸,毫不惊讶地看见他手指把玩打火机。她蹙了下眉,注意到这个打火机仍然是之前那个,银色,泛旧金属,右下角有一枚浮雕图案,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她道:“这个打火机蛮好看,别人送你的?”

  秦峥手上的动作微滞。

  拇指停在盖帽儿上,几秒,然后往下,指肚摩挲浮雕。

  “嗯。”他点了下头,语气很淡,“别人送的。”

  “女人?”

  “……”秦峥视线落她脸上,她目光定定,和他对视,一双大眼晶亮晶亮。

  半晌,他眸子里浮起兴味,倾身,往她靠近:“你猜?”

  余兮兮说:“我猜,是个男人。”

  “为什么?”

  她盯着他,“感觉。”

  秦峥静数秒,“你感觉挺准。”

  余兮兮:“战友?”

  “嗯。”

  “老董?”她记忆中依稀记得这么号人物。听他提过几次,两人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秦峥没什么语气地说:“不是他。”

  猜错了。

  余兮兮迟迟点头,“哦。”然后也不再追问这个,转而道,“这个火机你一直带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话刚说完,街上忽然飙过去几辆跑车,引擎隆隆震天,撕破静夜,夹杂年轻男女的笑声,嚣张,放肆,高调又张扬。

  车速很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儿,扬起满天车尾气。

  她目光不自觉地追过去,愣愣出神,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前的自己,玩世不恭,生活看似光鲜,实则荒诞狼藉,没有精神,没有灵魂。

  几秒后,世界重归宁静,身旁的人说:“为了记一个人。”

  “……”她不解,“什么?”

  秦峥说:“特殊意义,为了记一个人。”

  留着一个打火机,是为了让一个男人永远记住另一个男人。这种事,怎么理解都有些古怪,像Gay。余兮兮好笑,原想调侃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合适,于是咽回来。

  诡异地死寂了半晌。

  秦峥烟抽得很快,几口就是一根。片刻功夫,地上的烟头已经四个,稀稀拉拉散着,烟灰随风吹到远处,烟雾在月光下成了浅淡青色,莫名寥落。

  良久,秦峥掐了烟头,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放嘴里点着,忽然问,“不想知道原因?”

  余兮兮捧着酒看他。

  他双唇薄而润,颜色偏淡;鼻梁骨很高,长睫毛,眼窝深邃。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对他充满了好奇。

  “你要告诉我么?”她试探地问。

  身旁的人扯唇,这笑寡淡,意味也不明,半晌才道:“送这火机的人叫陈安国,我手下的兵,也是我的师弟。”拿啤酒罐儿的手抬高,缓慢倾斜,酒哗啦洒一地。

  “他死了。葬在烈士陵园。”

  他说这话时,眼漆黑沉暗,教人读不出一丝情绪。

  风停了。

  ……

  “峥哥,今儿不是你生日么?给你买了东西。诶,少抽点儿烟。”

  “峥哥,这是我头次出任务,你看着我点儿啊,我怕自己太紧张,得闹笑话……”

  “峥哥,等回云城一起喝酒啊,我请!”

  “这是我新领的犬,叫山狼,怎么样,是不是长得跟哥们儿一样帅?”

  年轻的脸,洪亮的嗓门儿,爽朗的笑,一切都还像停留在昨天。

  秦峥脸色平静,喝了口酒,目光落在未知某处。

  ……

  “公元2014年5月10日,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城军区‘利剑’特种队与云城军区“拂晓”特种大队联合行动组,结束东南亚‘金三角’地区剿毒使命,奉命回撤。各位烈士,我部在任务期间,剿毁制毒窝点七十余处,逮捕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涉毒人员九十余名,保卫了国家人民财产安全,初步完成党和国家交与的任务。”

  “愿你们,瞑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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