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主动打开的王帐大门，夏桀紧紧的握着手中弓箭，握得弓弦完全陷进了肉里，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一股股淌下，在冬日的冷清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看着那个坐在王座上的昔日旧主，最后一次无比恭敬地拜了下去:“末将夏桀，见过大王。”
“夏桀，你果然用兵如神。”夏王看着这个熟悉的臣子，心中复杂至极。
夏桀抹了抹手上的鲜肉，重重地叩了三次首，直磕得额头上鲜血横流。
“你一路过来，只杀士兵，不扰百姓，善待俘虏，的确不失良将本性。能做到这一步，你肯定跟琴帝周旋了很久吧。”夏王的声音沉甸甸的，里面不悲不喜，全然没有对夏桀的责备之意。
可他越这样，夏桀就越难受。
“琴帝，不是个嗜杀的人。”夏桀看着空空如也的王帐，眼眶里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分外狰狞，“大王，我能为夏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是我没下好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夏国的男人，天生就有一副铁骨，哪怕死在临头，也可以毫不变色，心态坦然。
“说吧，琴帝要什么？”
夏桀这次的仗能打得这么顺利，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善待百姓和俘虏，让夏王存了不再抵抗的心思。经过在尚阳的那一番消耗，无论是夏王自己还是夏桀都很清楚，如今的夏国已然是强弩之木，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就算商娇不打过来，他们也会因为严冬死伤无数，然后被周边的小国家分而食之。比起那样凄惨的灭国方式，夏桀更愿意让商国整个将其吞并。有他这个所谓的大将军在，最起码，能让族人的生活别过得那么悲惨。
“夏国，和整个王族的命。”夏桀每说出一个字，心脏都会剧烈地抖动一下。
“你觉得，狼离开了草原，还是狼吗？”夏王威严的望着夏桀，眼神像头狼一样孤傲。
“离开了草原的，是狗。”
“夏国，可以给她，但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亡国之君在另一个国家会受到什么待遇，夏王心知肚明，那狭小的屋子，狭小的封地，还有一天到晚不会移开的监视眼睛，是会活活把人逼疯的。
“大王，这是我特意从商国带来的美酒，你一生爱酒，就让我用它送你最后一程吧。”夏桀慢慢取下自己别再腰间的牛皮袋，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琴帝，大概会杀了你的吧。”夏王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商国的将军，可不好当，往后好自为之，别丢我们夏国的人。”
“这是琴帝的意思，她说，您和夏国，都是值得尊重的对手，这段历史，她和商国将永世不忘。”夏桀复述着商娇的话，觉得相当感动，却不知道商娇自己在写的时候，心里面究竟有多恶心。
还什么值得尊敬呢，这就是一群饿死鬼投胎的小土匪，穷不拉几的还天天花样作死，打劫自己边境的时候连没成熟的稻子都不放过。要不是洛伊反复强调要做面子工程，她肯定得把夏国的王族全部抓回来挖矿做苦力。
“琴帝，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夏王一直看不起女人，尤其看不起商国皇室那一群每天除了涂脂抹粉选衣服挑男宠外，啥也不做的女人，不过时至今日，他总算是在商国找到了一个值得佩服的对象。
别的不说，就冲着商娇愿意不计前嫌，把全国的兵力交到夏桀手里的这番魄力，她也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君主。这样的胸怀，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啊。
“夏桀，你还记得，你以前许下的愿望吗？”夏王接过酒袋，仰头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豪爽地抹了抹嘴角，“你从小就是个好战分子，总想灭了周围这一堆国家，多抢点牛羊回来让族人都过上好日子。可惜我给不了你这么多兵、这么多军费。不过现在好了，在商国，你所有的梦想都能实现。”
“大王，我永远都是夏国人，哪怕世世代代被族人唾骂，我也是夏国人。”夏桀急切的争辩着。
“我的路，走完了，你的却还很长。”夏王再次沉着的坐上了那把王座，眼神像雄鹰一般锐利，“替我谢谢琴帝，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君主，我希望有一天，她能结束这一切。小狼崽子，记住了，就算被吞并，你也得为夏国多找点垫背的。”
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人，在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断绝了所有的呼吸和心跳。可他的身体却依旧那么挺直，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方，里面带着一点点不舍的依恋。
“大王！”夏桀强忍着悲伤走上前，郑重其事地抚下了他的眼皮。被憋了好几次的泪水，终于还是没忍得住，一颗又一颗的砸了下来。
“大王，你放心，我一定会多找几个垫背的。”夏桀朝着夏王的尸体拜了三下，然后猛然起身，握着自己的弓箭走出了王帐。
“哥，王族的尸体，都在这儿了。”
在他走进王帐跟夏王见面的那一刻，所有的夏国王族，已经在自己的帐篷里结束了他们高傲的一生。这就是夏国人，哪怕是死，也要死得足够壮烈，足够随性，这世上能拿走他们生命的，唯有他们自己。
“厚葬吧。”
这里面的小王子小公主们，每一个都曾经在夏桀的怀里，肩头撒过娇，也曾跟着他一起骑过马，曾经稚嫩的少男少女，此刻脸上却充满了坚决。脖子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竟是半点没有迟疑，半点活路也没给自己留下。
“哥，你没事儿吧？”看到夏桀身形一顿，突然单膝跪地摔了下来，夏汪连忙往前跑了两步，跟着跪到他边上。
“没事儿，只是有点胸闷。”
真正的汉子，是从来不会把软弱的一面暴露人前的，就算心里有再多的苦，他也得自己承担着。
“这里交给我，你回去给陛下写回信吧，她等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如果他们两个中一定要有一人留下来处理残局，那夏汪希望这个人是他，因为今天这一切，都是他间接造成的。
他当初若是愿意心平静气听哥哥的话，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夏国那十万军队就不会尽数折损在尚阳，今日的灭国之祸，也不会有。比起一心为了百姓的夏桀，他才是最应该被骂的那一个。
夏桀深深地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王帐，一句话没说，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安营扎寨的地方，麻木写下了早就想好的战报。
果然，什么都跟他预想的一样。打仗的过程是这样，打仗的结果是这样，就是不知道商娇拿到战报之后，会干什么。是卸磨杀驴，还是急吼吼将这份胜利拿去各国炫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