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夏桀大将军的军队出征之后,整个尚阳的雪就比之前大了一倍,密密麻麻的雪花,每一片都比鹅毛还大,永远不知疲倦地往下落着、落着。落得整座城池,白得触目惊心。
“你,准备好了吗?”商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书桌下跪伏的妙龄少女,脸上神情冰冷。
“我准备好了,琴帝。”那个少女抬起自己稚嫩的脸庞,不着脂粉的小脸蛋儿被冰雪冻得红扑扑的,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可爱之感,就算眉眼略有几分相似,也没人会把她跟坐在高座上的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因为不管是从服饰还是从气质,她们的差别都那么大,完全没有两姐妹的感觉。
“这一去,便是死路。”商娇的眼神很冰冷,冰冷得宛如一把利剑,狠狠地顺着商悦的脖子擦过去,让她身上传来一种针尖刺入般的疼痛。
“一旦战事起,我必当自尽。”商悦一直在笑,浅浅的,淡淡的,带着两分讨好的笑,“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姐姐,永远不会。”
“摄政王一脉,宁死不当人质。”
这是商悦出生十多年以来,商娇第一次在她身上用“摄政王一脉”这句话。这一刻,商悦心里是激动的,因为她终于得到了姐姐的认可。以后,不管是在哪里,她都不再是孤身一人,因为在她背后,站着商国,站着琴帝,站着巍峨的摄政王府。
在那个时代,没有什么,比归属更重要。
就算这个认可是用未来来换,她也觉得很值,因为她本就是个无用之人。作为和亲人选被送去梁国,最起码还能青史留名,在某个凉风习习的午后,被某个英俊的教士温柔的念出名字。
“你窝囊了一辈子,但朕承认,从这一刻开始,你身上有了几分父王的影子,出去吧。”
“是。”商悦恭顺的依言转身,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一个鲜红的印章便已然盖上诏书,在淡黄色的丝绸上留下了殷红的痕迹,看上去,宛如女子眼眶中流出的血泪。
“洛伊,朕突然舍不得了。”商娇摸着自己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感受着周身血液的翻滚,“朕第一次觉得,她跟朕好像,第一次觉得,我们似乎真的流着一样的血。”
“你们都很倔强,只是在她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罢了。”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这仗要什么时候才能打得完?这千万般的算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朕累了。”她半依偎在洛伊怀里,脸上充满倦意。
“等到你死那天,这一切就结束了。”
“呵呵,朕下辈子,再也不要做皇帝了。”商娇看着自己颜色慢慢变淡的发丝,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
其实,她也很想如崇恕那般,做个浪子,四处去走走看看。可惜背着这个女皇的身份在,自己连带洛伊出去狩个猎都没工夫。
哪怕这个永远不会倒下的男人已经帮她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商娇也觉得累。
“下辈子,做皇后好不好?冥帝的皇后。”洛伊怜爱地滑过她细腻的肌肤,期待地问道。
“呵呵,皇后也好不到哪儿去,照样会累。最惨生在帝王家,朕这辈子吃够了苦,下辈子可不想尝试了。”商娇说着说着,突然伸手合十,做出了一个祈祷的动作,“如果天神能听得见,朕希望他们下辈子能让朕做个江湖侠客,无忧无虑,武力高强。”
“他听得见的。”洛伊轻轻低下头,在她雪白的眉间落下一个深吻,人工为其点出一抹嫣红,“你想要的东西,他都听得见,都会给你。”
因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珍宝。
“陛下今天下午要过来,你们记得在这之前把桌子换一下,还有,把这个放到肉羹里面,可以驱寒的。”
“莲儿最近花太多了,让她节省点,要不然就自己掏腰包。”
“陛下不是前些日子才做过一批冬衣吗?都是红色的,还要什么花纹,让她换个颜色。”
商悦来的时候,菖筠正在边看账本,边跟身边负责记录的书童口述,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竟让他惊得忘了词儿。
“你怎么来了?”菖筠看着推开门,从门外探进半个脑子的商悦,眼里先是一喜,随后又一沉。
“陛下让我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讲一个好消息。”商悦浅笑着把话说完,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吐了吐舌头之后,又响亮的加了一句,“帝卿。”
菖筠原本都已经准备伸手招她进来,却在听到那句“帝卿”之后,愣住了神,隔了片刻才恢复过来。
“进来吧。看座。”菖筠指了指自己左下侧的位置,语气依旧亲和,却不复刚才的亲近,反而被他刻意带得疏远了不少。
“我的封号下来了,姐姐说你一定会喜欢。”
“什么封号?”菖筠好奇道。
“商安。”商悦笑得连眉毛都弯成了弧度,嘴角带着浅浅的得意跟满足。一人披嫁衣而商国安,商娇的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商安郡主,为什么,这么奇怪?”菖筠蹙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微蹙的眉眼不觉皱得更深了。
“我很喜欢啊,我还以为你也会喜欢呢。帝卿,你以前总说我是小破孩儿,长不大,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保护姐姐跟母国了。”商悦睁大了晶亮的眼睛,目光中的欢呼与雀跃,和那些被迫和亲的凄苦小姐截然不同。
“我一定会把安宁带到商国,一定会。”在得到封号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你,要去和亲?”听到这里,菖筠才恍然大悟,这个“安”字代表的是什么。
对啊,之前商启就说过,商悦会被嫁去梁国,是自己一直都在选择逃避这个话题罢了。
“梁国那边已经在做迎亲的准备了。”商悦轻轻眨了眨眼睛,天真的眸子里写满了对未来的疑惑,却又透着一股傻傻的保护欲。
“我想,在离开之前多见你两面,因为菖筠……帝卿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跟你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我很幸福。”
“你,还是叫我菖筠哥哥吧。”那个说到一半就被换成帝卿的词儿,像把尖锐的刀子,狠狠插进了菖筠心里。很疼,很疼。
“我会跟陛下说,让你多来找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古榆阁都是你家。”
曾经的情侣,终归还是要彼此分离,一个成为守在深宫的帝卿,一个成为远嫁梁国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