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爱听墙角的脾气,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看到季凡端着两个食盒面色发白地走进来,莲儿连让他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劈头盖脸地将人给骂了一顿,“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护国军暗地里发展的下线。整天就知道躲在门口偷听我讲话,还大晚上不睡觉盯着我的脖子想谋杀我,简直图谋不轨。”
“你要是不让我听,我能在外面站那么久?”将手里的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季凡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若是你真这么觉得,那就杀了我以绝后患啊。免得有个护国军的细作天天睡在你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你的脑袋给割了去。”
“就凭你?”看到季凡对他自己这么有自信,莲儿倒还真有几分忍俊不禁,“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搁我们洛隐,估计连只猎鹰都干不过,还想趁我不注意割我脑袋?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带我出去走走。”从衣架上取了常服丢到枕边,沉默了半响的季凡突然对着莲儿开了口,“我想看看,你到底带人把我的母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看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以后你也不会在这破地方继续待下去。我还要睡觉呢,没这闲工夫搭理你。”对于季凡的要求,莲儿很大一部分都是直接一票否决,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用来睡觉多舒服,干嘛要脑子有问题,跟他一起去大街上看杀人啊。
“可是没你带着,他们不让我出去。”在进来之前,季凡也试过出去逛逛,但那些守门的隐者很坚决,想出门就得带着莲儿,要不就回院子里待着。
虽然心里依旧万般不乐意,但听着季凡可怜兮兮还额外加点儿小抱怨的声音,莲儿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心软了:“行啦行啦,怕了你了。今天下雨,加件衣服,别染上风寒把我给传染了。”
“你们隐者动起手来,还真是够毒的。”待在客栈的时候,季凡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直观的印象,所有的猜想都来自于从莲儿那里听见的只言片语。直到真正走出来,他才发现,除了客栈所在的那条街道外,整个南国王城都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在他的左侧,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四处都有正在激战的军队,遍地都是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淡红色鲜血。血水顺着街边的过道缓缓往低处流去,自发地汇成了一条又一条潺潺小溪,从那些一身血污的尸体边流过,看上去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另一侧,则是穿着各色异族服装,挨家挨户敲门检查的联盟军。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季凡就看见好几个胳膊上纹有教会纹身的教徒被他们从匿藏的民房里逮出来,当街劈成两半,黏稠的鲜血混杂着内脏“哗哗”流了一地,恶心得让那些正在哭天抢地的女眷直反胃,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你没事儿吧?”看见季凡眉头紧锁,不自觉的滚动喉结做出努力吞咽的模样,莲儿倒是生了不少怜悯之心。眼前的景象对于一个素日里连鸡都不敢杀的人来说,的确是显得太过血腥了些。
“若是连这都看不下去,那我们还是回去吧,别的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客栈绝对是安全的。”
“我还受得了。” 季凡重重的摇了两下头,转手推开了本想拉着他往回走的莲儿,眉头依旧蹙得紧紧的,眼神里却闪烁着两分倔强的光芒。
“那就再往下吧。”对于他的坚持,莲儿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于是,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并排着,一点一点缓缓穿过被鲜血和死亡笼罩的街道,将整条街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季凡上一次看到这种宛如人间地狱的场景,还是在莲儿下令放火的那天晚上,无数流离失所,被大火烧得家破人亡,从此一无所有的难民用自己的尸体和悲鸣,组成了一副让他心碎而又心悸的画面。
再一次踏上熟悉的街道,看着比当初更加惨烈的情形,这一次,季凡的心却比当初平静了不少,最起码,不会再去为这些跟自己毫无相干的人过分难受。
无论是全世界最恶毒的咒骂,还是全世界最无助的哭泣,落在他的耳朵里,都已经失去了区别。顶多也只能让他将本就挤出了一个淡淡“川”字的眉头,皱得更深两分。
“洛宁,我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你了。”季凡眼睁睁看着一只羽箭从自己面前划过,带起一道圆润而又凌厉的弧度,最后重重的插进一个老人的胸口,却可以装作没有看到那溅出来的血花,心安理得地侧过头。
“变得跟你一样没有人性,没有良知。”
顺着那只飞来的羽箭,季凡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拉弓,准备射出第二根箭的小射手。心里不禁微微一咯噔。这个孩子看上去,最多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却已经练出了这样一手凌厉而又百发百中的箭法,能够毫不犹豫的将箭射进敌人的心脏。而大多数的南国孩子,在这个年龄段还跟自己一样,既怯弱又胆小,平时走在路上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看来环境真的可以由内到外的改变一个人。
“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出来吗?”季凡望着那个模样长得格外人畜无害,嘴角还带着丝丝潋滟笑容的女子,涩然问道。
“难道不是因为想帮这些枉死鬼做场法事吗?”莲儿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我是想让自己清清楚楚的记住,你在南国犯下的罪行,到底有多么的罄竹难书,丧尽天良。免得我以后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发现自己无形中貌似又被季凡损了一番,莲儿不免有些气急。
自己放弃了睡觉的打算,好心好意带他出来走走,结果半句知恩图报的好话没捞着也就算了,还要被这人明里暗里的损上一番,真是过分。
“我说错了,你不是人。”季凡的前半句话一出来,莲儿的脸上还重新恢复了点儿笑模样,结果等她听清楚后半句以后,那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儿笑意转瞬间就僵成了面具。
“季凡,你要是觉得自己活够了,直接过去大喊一声‘商国军队滚出南国’,马上就有人帮你解脱,不用在这里故意对我用激将法。要不然你会知道,其实比起死亡,活着有时候往往会更加凄惨。”莲儿气呼呼的瞪了季凡一眼,原本还带着点儿温度的声音蓦然间下降了好几度,听上去倒有两分警告的意味。
“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两差不多,谁也没资格指责谁。” 用眼角的余光轻撇了一眼鞋面和鞋边上的血迹,季凡的语气倒是一直平静。
在莲儿的印象里,刚认识的那时候,这人还是挺有脾气的,会反抗,会对着自己骂,还会找机会在她面前班门弄斧的秀一下暗器,虽然还是一贯的没用,但最起码没有现在这么闷,偶尔逗逗也能解解乏。
可自从兰儿让他搬到客栈之后,他的脾气就开始一天比一天阴沉压抑,有时候甚至可以坐在窗边,盯着窗外一看就是大半天,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没有。
若是没人去叫他,只怕他就得一整天水米不进。
就算偶尔被逼得急了,会露露猫爪子,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逆来顺受,沉默不言的状态,看着倒怪让人心疼的。
“其实,你人挺不错的,就是有时候爱犯倔,但最起码没那么让人讨厌。有些长得不如你好看的,脾气却个顶个的大少爷。”虽然这种话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是褒扬,不过能从向来毒舌嘴犟的莲儿嘴里说出“起码不让人讨厌”这种话来,季凡已经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了。
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能让她说出这种话的男人,一共也就两个。
“犯倔什么的,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的我,就算眼睁睁看着你让我的母国血流成河,也连发火儿的勇气都没有。心冷到这个地步,跟你还有什么区别?”
“看到我们这样杀戮无度,你不生气?”见季凡脸上表情一如往常,甚至变得更加平静,莲儿心里便不由的遐想连篇。会咬人的狗,其实是不会叫的,这人现在装得这么云淡风轻,该不会是想在晚上趁她睡着的时候,给她脖子上来两刀吧?
“怎么可能不生气。”季凡低垂着眼睑,幽幽地应道,“可我,不敢跟你闹,因为我想活下去。”
“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对你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莲儿竟被季凡的话给深深地震撼到了,原本组织好的话语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不自觉附上脸颊的手掌在他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缓缓摩擦:“等这里的事情解决,我就带你回商国,从此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欺负我最厉害的那个,不就是你吗?”季凡不客气地反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