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的兰儿姐姐，却再也回不来了。”仰起头将苦涩的泪水倒流回眼眶，商娇先是张大嘴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凄厉的望着房顶高喊了一声，震得屋檐上的鸽子纷纷起飞。
“你们，注定会再相见的。”突然见到商娇这般严重失控的模样，洛伊不由得心里一激灵，一股浓烈的心酸感瞬间弥漫了他的整个心头。就算死得早又怎样，能在商娇心里留下这么深的印象，兰儿已经够幸福了。不像他，就算再守几十年，可能也无法在她心里占到一块儿地方。
“下辈子吗？”商娇双眼无神地紧盯着床帐，原本淡粉色的嘴唇已经白得失去了血色，纤瘦的身体也因为剧烈的疼痛做出一阵又一阵的轻微抽搐，米色的绸面睡袍被一股又一股蜿蜒的鲜血打湿，艳丽得足以刺痛人心。
“下辈子，她会是你母亲。”低下头在商娇失去了光泽的眼眸上落下密密麻麻的细吻，很少这样温情脉脉的洛伊此刻倒是把“柔情似水”这四个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为了能哄心上人开心，就算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我们叫大医正过来好不好。”拉过丝被将商娇的身体覆盖起来，洛伊用自己还带着血的手掌轻抚了一下她憔悴不堪的脸颊，在其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妖异的红痕。
“好。”伸手摸了摸自己慢慢往下凹的肚子，商娇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这里重新变得空空如也的模样。
大医正原本待在太医院编写《医经》写得好好的，却被急匆匆赶来的俪宫侍卫连人带医箱整个扛了起来，硬是一路狂奔着来了俪宫。差点儿没把他那把老骨头给颠簸得散了架。
“卫陵君，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大医正一边不停地喘着粗气，一边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洛伊，正想告诫他以后对老人家不要这么粗暴，就被洛伊阴沉如水的神情给吓了一大跳。说话的底气也不由自主地降了下来。
“你过来。”见大医正走进卧室，洛伊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思才总算放了一点儿下来，他一面朝着满脸小心翼翼神情的大医正招了招手，一面在他靠近的时候将商娇的手腕从被子底下拉了出来。
“卫陵君，陛下这是……”看到商娇的瞳孔开始微微扩张，脸色惨白，神情痛苦，嘴边还残留着一道红艳艳的血痕，大医正顿时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望向洛伊的眼神也染上了两分不善的光芒，“怎么回事儿！”
“她应该是流产了，想个办法，把大人保住。”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鲜血染上斑驳痕迹的双手，洛伊的语气相当平静，里面还暗藏着丝丝摄人心魄的阴冷，听得大医正后背仿佛一阵寒风刮过，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伸手悬上商娇带着几分凉意的手腕，细细地为她检查了一下脉象，大医正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孕妇最忌讳的就是易怒和易悲，陛下却把这两样都给占齐全了。怒急攻心，伤心过度。难怪现在的脉象会乱成这个样子。”
“我摸不到她的阳脉。”用毛巾悉心擦去商娇额头上的冷汗，洛伊的眼神里渐渐染上了两份忧色。
“的确摸不到。”大祭司顺着洛伊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头捋了两把胡子，“卫陵君，若是摸不到阳脉，那就标志着陛下一只脚已然踏进了鬼门关。你看，是不是能让老臣掀一下被子？”
“好。”伏在商娇耳边轻语了一句“别怕”之后，洛伊转身走到了墙角，对着那面白生生的墙壁蹲了下去，留下大医正一人坐在床边仔细为商娇诊治。
“卫陵君，是大出血。”过了许久，大医正的声音终于飘了过来，但里面携带的内容却充满了恶意。若是别的，那还好，但大出血，可是最要女人命的东西啊。
“封穴术，你会吧？”洛伊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腾”的一下从墙角站了起来，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在空气里面浓郁得简直无法化开。
“卫陵君，这可是禁术啊？”听见洛伊居然让自己使用封穴术，大医正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商朝自显仁帝开始，便一直将封穴术列为禁术，向来不许医者使用。这里面的原因，一个是因为封穴术的过程极为残忍，且时间漫长，会给患者带来极其痛苦的回忆，很多时候，这种痛苦甚至已经超过了死亡所带来的感觉。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在这样长时间的极限刺激下，患者很容易就会失去神志，变得痴傻疯癫。
在显仁帝执政后期，甚至还出现了一年用几次封穴术，就会逼疯几个患者的荒诞情景。为了稳定人心，减少这种悲剧，显仁帝几经考虑，最后还是下令禁止了这一邪术。但现在，为了救商娇一命，洛伊似乎已经没得选择了。
“这不是邪术，只是蕴含的力量太强大，普通人的身体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想起自己当初亲自托梦，向酷爱研究医术的显仁帝传授这种冥界止血疗伤方法的场景，洛伊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几十年前，他一时兴起传出来的办法，如今却要被用在自己妻子的身上，想想还真是够因果轮回的。
“卫陵君，我不能拿陛下的身体做赌注。”就算洛伊再怎么要求，大医正也咬死了不肯松口。
“那就滚出去，让我来。”
见大医正硬着脖子各种坚持，洛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厉色：“她是我妻子，难道我想这样做吗？”
“万一陛下撑不过去？”
“她就算傻了，我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唉。”见商娇虚弱的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大医正只能暗叹一句“这都是命”，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整套银针，一根又一根地顺着商娇的指缝强行插进指甲里，紧接着，是百会、印堂、睛明、太阳、人中、耳门、哑门、神庭、人迎、膻中、乳根、期门、神阙……
在整个过程里，商娇一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紧紧的闭着眼睛，看上去似乎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剧痛弄得昏迷了过去。但随着每一次银针扎入穴位，她的身体还是会做出相应的反应，同时紧缩眉头，将床单在手里攥成一团。
“冥儿。”看着她的脸色慢慢由白转红，再转青，洛伊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笼罩了自己。痛，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正在由心底一路向上蔓延，恰好跟当年显仁帝离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不会让你这么早走的。我们，还没有过够。”看着这张跟显仁帝略带几分相似的面孔，洛伊的心绪再次不自觉地飘回了多年之前。
作为掌管时间和生命的神祇，他已经以旁观者的身份注视了这个世界成千上万年，他亲眼看着显仁帝出生，成长，君临天下，求而不得，最后含恨而终，再重新投胎成天定的人皇。
然后做出自己诞生以来最危险的决定--打破人界和冥界的壁垒，跟这个叫商娇的小姑娘谈一场并不算浪漫的恋爱。
虽然他们的时间很短，虽然他们的感情很浅，但他就是舍不得，这样轻易的放过她。
“洛伊。”在卫陵君失神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顺着微风飘到了他耳边。
“还疼吗？”洛伊伸手拢了拢她完全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耐心地将其一根根从脸上拨开。
商娇一把死死攥住洛伊的手腕，眼里恨意滔天：“别放过他们。”
“冥儿，我们的孩子，不会白死。”
洛伊低头宽慰似地在她嘴唇上落下一个深吻，将先前被商娇咬出来的鲜血轻轻舔进嘴里，任由铁锈味充斥自己的整个口腔：“这血仇，我一定会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