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你讲件事。”轻轻推开商娇凑上来的脑袋，洛伊阴着脸走到桌边，往香炉里重新换了一味凝神香，然后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勉强维持住先前平静的面容。
“你该不会是想篡位吧？”看见他今天这么不对劲，商娇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淡淡的不详感。这人，平日里都是急性子，到底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会让他这么纠结？
“莲儿从南国写信回来了。”
“算她有点良心，还知道写信回来报个平安，免得死在外面我们也不知道。”听见莲儿还有力气写信，商娇脸上的笑意瞬间浓了几分。看来，南国的生活也不像那个小丫头说得那么艰苦嘛，最起码，她每天在喝粥啃馒头之后，还是有力气可以提得动毛笔的。
“她跟兰儿过得怎么样，事情还算顺利吗？你记得帮朕回封信催催她们两个，要是再这样拖下去，那些部落就该涨价了。朕现在穷得叮当响，可没钱帮她们善后。”
“我有啊。”洛伊眸光幽幽地应道，“大不了，我帮你付。以后的军费，我都帮你付。”
“你妹妹是不是在南国惹什么乱子了？”看到洛伊态度这么反常，生怕自己再一个不留神被他继续坑一把的商娇立即警惕的竖起了耳朵，唯恐错过了什么关键词，被洛伊给算计进去。
虽然洛伊担任宰相的时间并不长，但凭借着本身超常的智商和坑人技巧，依旧还是做得相当顺风顺水，除了每天都要招来一堆老臣的投诉外，完全没什么值得商娇的诟病的地方。
“没有。”
“第一次见面就睡了人家神殿的祭祀，还叫没惹麻烦？”扫了一眼锦盒里装着的往来书信，商娇不由得悄悄翻了个白眼。真不愧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脾气跟她真是相像，典型的好色如命。
不过在挑男人的眼光方面，她还是略胜一筹的。
“是兰儿。”看到商娇神情慵懒，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就算心头再不愿意，洛伊还是只能残忍的吐露出了刚才收到的信件内容。
“她怎么了？”懒洋洋的伸了个腰之后，商娇已经做好了听到好消息的准备。谁让她的兰儿姐姐，办事滴水不漏，八面玲珑，从未让她失望过呢。
“是不是已经搞定了南国，要准备凯旋归来啦？那朕可得和她好好喝一顿酒，你们谁也不许拦着。”
“她，点燃神殿，自尽了。”
看见商娇脸上的喜悦刹那间凝固，然后像面具一样一点点碎裂开，洛伊不由得紧紧地攥起了拳头，紧张得如坐针毡：“冥儿，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
“朕知道，你不喜欢朕捉弄你，朕以后会改的，你别乱开玩笑了，怪吓人的。”商娇冲着洛伊唇角微勾，展露出一抹瑰丽的笑容，眼角却不知不觉间滑下了一颗又一颗泪珠。
“节哀。”除了把商娇搂进怀里，用力按住她不停颤抖的肩膀，洛伊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现在还能为她做什么。生离死别的痛，听说比所谓的求而不得更加难受。所以，她现在肯定很伤心吧。
“莲儿，是在跟朕开玩笑，对不对？你们两兄妹想联起手来逗朕？朕偏不让你们如愿。”流着眼泪一口咬在洛伊的肩膀上，商娇似乎想将身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此刻，嘴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可不管她怎么咬，洛伊都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宠溺痛惜的表情，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冥儿，这并不是坏事，起码，她解脱了。这些年，她活得很痛苦，这一点你我都看在眼里，又何必非要强行留着一个本就不属于这世间的人呢？”想起兰儿每夜需要承受的痛苦，和承受蛊毒反噬带来的折磨，洛伊不由得为她深叹了一口气。兰儿本来也没多久好活了，比起强行熬到油尽灯枯，最后被蛊毒活活折磨至死，一把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去得了无牵挂，也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滚。”怒火中烧的商娇重重推了洛伊一把，想将他惹人生厌的声音隔绝开来，却在推开他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突然头晕眼花，像是被人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软绵绵倒在了地上，耳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嘈杂的轰鸣之声。
“冥儿，你没事儿吧？”看见商娇突然摔倒在地，洛伊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正想蹲下身子去扶她，却被她用力抽了一巴掌在手背上。
“朕自己来。”商娇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停用睡袍宽大的袖摆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朕不想见任何人，滚出去。”
“冥儿，我可以在旁边不出声，但你起码得让我看着你。”知道一旦自己离开，留下商娇独处，脾气上来的她是绝对不会懂得克制的，洛伊自然不会依言“滚出去”。
商娇含着泪睁开一双水波粼粼的娇眸，轻瞥了他一眼后，倔强地伸手撑住地面，想借助手上的力量，慢慢的把自己给拉起来。
洛伊一脸无奈地盯着商娇，好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想开口劝她两句别这么逞强，却又对她的倔强的无言以对，只能用心疼的目光凝视着她一点点站起来。
“洛伊。”商娇站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扑进洛伊怀里，毫不客气地将眼泪通通擦到他的胸口上，“朕好难受。”
“没关系，很快就过了，你不是还有我吗？”伸手怜爱地揉了揉商娇顺滑的秀发，洛伊的嘴角却不自觉挂上了一丝浅笑。
其实，那个人早就该死了。因为只有她死了，商娇才会彻底失去精神支柱，变成自己的独属物。
“还没哭够啊？”感受到耳边的嘤嘤哭声越来越微弱，胸口处早就湿得能拧出水的洛伊轻轻碰了碰商娇的耳朵，“我抱你去床上哭吧，这样闷着不透气。”
“嗯。”将头紧靠着他的胸襟，缓缓点了两下，商娇正想往外移点儿位置，让洛伊方便公主抱一点，就感觉自己的小腹突然传来了一阵鲜明而又强烈的疼痛，这痛感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剧烈，像呼啸的狂风一样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疼得她直出了一身冷汗，面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冥儿，你怎么样？”发现商娇身子抖得厉害，攥住自己衣襟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洛伊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商娇并没有说话，只是身形虚晃了一下，若非洛伊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恐怕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大人就得再尝试一次身体和地板相接触的滋味儿了。
“朕，好像哭过头了。”抬起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蛋儿，冲着洛伊投以一个抱歉的凄美笑容，商娇终归收了回脑袋，低下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道从自己的小腹处缓缓流出，顺着大腿内侧一路蜿蜒向下的暖流。
大医正曾千叮万嘱过，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须得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和小心，才能让他在自己的肚子里存活下来。可惜，到头来，她还是没能控制得住。谁叫失去亲人的滋味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呢。
“没关系。孩子，早晚都会再有的。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将浑身无力的商娇打横抱到床上，洛伊眼睁睁看着她原本淡雅高贵的米白色睡袍逐渐被鲜血染色，浮现出一道又一道代表着死亡和罪孽的红色血痕，才终于懂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在投胎降生的这三十多年里，洛伊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么懊恼过。若是他的神力可以在凡间使用，那他就可以转走商娇身体和心里的痛，让她不至于这么难受。可惜，在这里，就算高贵如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