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竹儿他们进城了。”站在绝对属于安全范围的高地上冷冷地看着山下发生的一切,看着那只单薄的黑色禁卫军引着一长串看不到尾巴的五彩军涌入商坯城,梅儿脸上挂满了不带温度的微笑。被刻意眯着的眼里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一抹冷峻的杀气,使她眉宇间嘲讽一切的狂傲和温婉得体的五官所彰显的娇柔之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诡异却又迷人。
“商武和韩元那边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只待您下令。”
“他们都是履行军人的职责,奉命行事,唯有朕丧心病狂,亲手冶炼了阿鼻地狱。”望了一眼自己手里代表死亡和毁灭的信号弹,就算早已做出了选择,依旧人性未泯的商娇还是生出了迟疑。
“陛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你身为帝王必须要过的一关。”梅儿抬起自己的右手,呆呆地望着那根缠绕着无数亡魂的“死神之指”,嘴角的笑意越发阴冷,“其实做皇帝跟做杀手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赖以生存,唯一的区别,就是你需要杀的人,远比我多多了。”
“没有争夺,没有杀戮,怎能优胜劣汰?土地也好,权力也好,都是恒定的,不让你的敌人变成尸体,这些东西又怎么会属于你?”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梅儿对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早已经看淡,除了商娇,死一个和死百万,于她而言,都只是冰冷的数字,根本毫无意义。
“陛下,追击竹儿的军队和前来支援的叛军已经全部进城了,驻守商坯的守军也快死光了,要是他们在城中找不到你,肯定会退出商坯,那样的话咱们的计划可就白费了。”见到大鱼已经全部钻进了网,但捕鱼者却迟迟没有收网的意思,才派人去把竹儿接应出来的兰儿真是急得满头冷汗。
水淹法是所有的作战方式里对时机,地形要求最高的,而且后果无法控制,堪称九死一生。这次的计划本来就很凶险,商坯又是唯一可以把叛军一网打尽的地方,若是让他们逃了出去,水淹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既然你不愿背这个千古骂名,那就让我替你。”一直屏住呼吸静静站在商娇身后看着她满腹惆怅的洛伊上前两步,一把夺过了商娇手里的信号弹。
“洛伊,你干嘛!”看见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商娇不禁有些愕然。
“你这点儿心思还能瞒得了我?开闸放水,淹没商坯,把这儿变成一座死城,这个骂名,足够你被举国上下唾骂万年!”伸手接住空中飘下的绒毛细雨,洛伊的眼神罕见的温柔,“我的女人,注定会成为最好的圣君,这些骂名,与你无关。”
“你很有趣,嫁给我怎么样?”
“谁要嫁给你了,我可是要成为一代圣君的人。父王说了,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儿女私情,而且你长得没商雍哥哥好看。”
“你嫁给我,我帮你成为圣君。”
“我就是圣君,与生俱来,凭什么要你帮忙?大哥哥,你这么闲,就下山去卖艺啊,你戏法变得那么好,肯定能赚很多钱。”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大名你不能叫,就叫我冥儿吧。谢谢你的果子,真甜,但是我要走了,要是父王回来发现我没在背书,可就没饭吃了。”
“冥儿,这果子上有剧毒,不想死的话,就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就等同成为了圣君。”
“隔了这么多年,你果然还是那么霸道。”仰头盯着越来越黑的天幕,盯着那颗代表自己的紫微星,感受着雨滴落在脸上的冰凉,商娇的声音竟然充满了解脱,“洛伊,下雨了,连老天爷都在为朕的残忍哭泣,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朕是君王,是商国的主人,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只有朕能决定。你,不配。”
可惜比敏捷,比霸道,她永远不是洛伊的对手,就在她语音落地的那一刹那,原本紧握在手中的信号弹竟然被洛伊一把拉开了引线。一个夺目的彩球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冲上天幕,向四周扩散开来,那流光溢彩四散开来的点点金光,把夜空装点得格外灿烂,宛如一幅祥和壮丽的鎏金彩画。
“启王,陛下的信号弹。”看见商启面如死灰,韩元虽然心中不忍,但嘴上却半点没有停止催促,“开闸吧王爷,咱们可误不起陛下的事儿啊。”
“她终于还是这么做了。”
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打破,商启绝望地低下了头,对着那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下达了一个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命令:“开闸,放水!”
商坯城位置偏低,周围全是高山,极易被河水倒灌淹没,可它旁边又是商国水流量最多的恒河。每逢春,秋雨季,恒河河水就会暴涨,为了保护商坯城免受洪水侵害,商国历任君主都有在恒河上修筑堤坝,存储河水,控制水流的传统。因为堤坝足够稳固安全,所以近两百年来商坯城都没有再受到任何的洪涝之灾,就连住在那里的人似乎也渐渐忘了,这是一个危险重重,随时会被凶残的恒河一口吞没的绝地。而商启今天的任务就是帮他们记起这一切,然后让这里的百姓与商国的最后一点反叛力量一起长眠水底,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建立一个完全臣服的新王国。
派人打开那储存着巨大水量的闸门,让被禁锢了多年的水之恶魔重新复苏,汹涌而出,因为韩元和商武提前堵住了各处的泄水口,只留下一条通往商坯城的水道,所以洹河河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以万马奔腾之势急速朝着商坯城涌去。它咆哮着,翻滚着,一边急不可耐地向外冲,一边拍打着两边堤坝,使缺口两侧的泥石不断垮塌,同时也让缺口越变越大。刹时,被拦截压抑多年的洹河终于彻底觉醒了,天空中蓦然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隆”声,响彻天地,吓得那些打开闸门的士兵脚下一软,有的人竟然顺着边缘掉了下去,被汹涌的河水卷入其中,眨眼之间完全吞没。
只见阴沉泛黑的天幕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整个商坯城里一片汪洋,丈余高的浪头,以毁天灭地之势吞没了原本就处于低处的商坯城,大水从四面急剧涌来,毫无防备的七色叛军随波逐浪,几乎当场就全军覆没。同时,汹涌残暴的河水卷走了大量的人畜,轰鸣之声千里可闻,可即便如此,也盖不住满城百姓的哀嚎痛苦之声,和响彻天地的求救呼喊。从水坝至商坯城,再到商坯周围的两座城池--商濂,商州,无一幸存,全都被巨大的洪水淹没吞噬,那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家破人亡,身处险境,危在旦夕的老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声震动寰宇,听得商启的心完全揪在了一起。
他对着眼前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人间炼狱重重地跪了下去,无论商武和韩元如何劝慰,也执着地不肯起身,任由悔恨的泪水一滴滴掉落在地上,越积越多,和豆大的雨滴一起浸湿膝下泛红的土地。
“怕吗?”察觉到商娇在发抖,洛伊心疼地搂住了她。
“不怕。”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商娇自己都分不清楚洹河里现在流淌着的,是百姓的眼泪还是鲜血,“朕的敌人,死了,可朕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敌人;朕的子民,死了,可朕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子民。以命相搏,周而复始,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朕才能结束这一切?”
“你死的那一天。”洛伊一件件剥下商娇被雨水浸湿的锦袍,扭住她花了妆容,色彩斑斓的脸颊重重地吻了上去,“或者他们全死光的那天。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敌人。”
拉开自己同样被浸湿的衣衫,把那个满脸傲娇的小女孩塞到自己怀里,任由满身寒气的她紧贴着胸口,贪婪地掠夺着自己的体温,洛伊紧紧地抱着他最重要的宝贝,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