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磨。”大病初愈就在床上躺不住的菖筠身上刚有了点力气,就爬下床开始画画,伏在书案上一画就是两个时辰,连头也没抬过,更没有发觉商娇不声不响的已经混进了院子。
“是。”站在他旁边伺候的小书童闻言连忙拿起了墨块,却被商娇伸手给拦住了。对着那个小书童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下,让自己来,商娇挽起了宽大的袖摆,开始为醉心作画的菖筠研磨。
“多加点水,磨得这么浓,跟刚才的颜色都对不上,怎么做事的!”沾了一笔商娇研磨的墨汁,却发现跟自己刚才用的淡墨截然不同,瞬间毁了一幅画,菖筠顿时怒不可遏,连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汗都顾不上,直接抬起了头怒火冲冲的朝书童的位置瞪去,不瞪不要紧,一瞪可就真把他吓了一跳。
“陛下,你怎么来了。”发现自己训斥的竟然是商娇,菖筠真是吓心头一紧,丢了笔就准备跪。
“好啦。多大点事儿,瞧你吓得。朕那么宝贝你,就算被你骂,也只能忍着。”明明是她没看清楚就开始乱动手,毁了菖筠画了两个时辰的作品,结果为了撇清责任,她倒是开始恶人先告状,率先表示起委屈来。
“陛下真是太无耻了!”站在院子里陪着帝卿画画的书童宫女听见商娇的话,一个个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但菖筠却没发现,完全按照商娇的逻辑,再次主动的把锅背到了自己身上:“陛下,我不是故意骂你的。外面太晒了,进去休息吧。”
“你都敢在这儿晒半天,朕怕什么。来,让朕瞧瞧,你画的是什么。”俪宫的院子种满了合欢花和大树,阴凉得很,商娇自然不会急着进去,在人多眼杂的院子里调戏调戏菖筠,也许是个更不错的选择,“哟,合欢花啊。怎么突然想起来画这个,你以前不都是喜欢大格局吗?”
“花的周期短,我想趁它还开着,把这一切画下来,花期不在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看看。”
菖筠的语气有点儿压抑,又带着点儿无奈,让商娇听得莫名其妙的心疼:“菖筠,你这话里好像有话啊,朕是做了什么挨千刀的事儿,惹你生气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埋汰人。”
“陛下,这跟你无关,爱情是有保质期的,你现在喜欢我,等我老了,就不会喜欢了。就像花一样,只要凋谢,就不会再有人注意。我跟合欢花不同,它凋谢了这一季,还可以等下一个花期,而我,一辈子,只能开这么一次。”菖筠看了一眼商娇手里的画卷,又仰起头看了一眼正在怒放的合欢花,嘴角苦涩的笑意,像是一根尖锐的刺,一下子插进了商娇心里。
“傻子,谁跟你说的这些?整天不好好养病,净胡思乱想,怪不得你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不顾周围还有这么多奴才在场,商娇直接一把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没人跟我说,是我自己体验过来的。我母亲温柔体贴,为家里操碎了心,结果还不是色衰爱弛。我没有母亲那样好的脾气,也没有她那样能干,可以操持好所有的家务事,半点不让你操心。我有的,不过只是这张你喜欢脸蛋儿罢了。陛下,我不配做帝卿。”任由商娇搂着他,菖筠默默地垂下头,满心都是难过。
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如常人以为的那样幸运。慈祥的父亲,因为母亲年华老去,迷上了当时红极一时的商媛郡主,为了那个绝色又有个性的梦中情人神魂颠倒,很少回家,也很少过问他,就算有,也只是抽查一下功课,然后叮嘱他用功读书不能给家族丢人。母亲白天忍着伤感操持家务,晚上则对着空房独自落泪,几乎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只要他吃饱喝足不生病,每天能看到的就只有母亲忙这儿忙那儿的背影。
父亲没时间管他,母亲没心思关心他,每天跟他的对话,都围绕着吃饭没,冷不冷,半点不会深入内心。再后面,随着商媛郡主改嫁商怀王,受到挫折的父亲终于看淡了一切,回到了家。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别家孩子一样,得到父母的宠爱,却没想到父亲失去了商媛郡主之后,又找了另一个精神寄托——商国第一天才,启王府世子,商雍。
为了好好教导自己最得意的徒弟,父亲直接搬到了启王府,和商雍同吃同睡,无人教导的菖筠小小年纪就被送到了文先生家,每日随文先生读书习字,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母亲接回家。可即便是多月一见,他在父亲那里也不会得到任何关注,他们饭桌上的话题,永远都是关于商雍的。商雍又学会了什么,商雍又提出了什么治国之道,商雍又被摄政王夸赞了……
商雍,一个注定会让菖筠永远铭记的名字,他从未正式出现在菖筠的世界里,却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不知不觉的夺走了自己的一切。他的父亲,他的童年,还有他的妻子。
和商娇见面的第一天,高高在上的太郡大人告诉他,你长得很美,美得像一幅画,性子却又很倔强,跟商雍一模一样。就为这句一模一样,他跟商娇闹了三年,一次次把她的温柔和关怀踩在脚底下,因为他不愿意,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个人的替身,不愿意让商娇从自己身上得到她没得到的东西。他并不比商雍差,凭什么就要沦为他的替代品,被夺去一切,丢进冰冷的摄政王府。商雍可以不顾家人说死就死,还能换来不屈的美名,可他,却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商雍死了,父亲把自己当成他,要他看商雍看过的书,学商雍喜欢的剑,他身体孱弱,不能如商雍一般文武双全,所以无论他做得多好,不能教会他剑术,都是父亲一生的遗憾;商雍死了,商娇把自己当成他,发誓要把曾经求而不得的一切在他身上索要回来,她的温柔也好,冷酷也好,为的,不过只是征服的快感。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做了那个男人这么多年的替身。
“陛下,我真的很像商雍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菖筠竟然问了一个犯大忌的问题。一语问完,看见商娇骤然变了脸色,他心中一紧,正想请罪,就听见商娇平静的声音徐徐传来。
“像,跟他一样不识好歹,一样倔强,可又不像,因为你比他漂亮,更比他有人情味儿。菖筠,商雍就是一团火,炙热,诱人,总是会引着人去飞蛾扑火,但只要靠近他,就会被他灼伤,无论你是善意,还是恶意。而你,则是一汪湖水,宁静,平缓,不把你逼到绝处,你永远不会打起浪花。朕喜欢你,起初是因为你像他,可后面,就完全是因为你的性子了。跟你待在一块儿,朕很舒服,也很心静。其实你才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温柔之人,只是你自己意识不到罢了。”轻轻地拂过他滑如凝脂的肌肤,商娇的表情很专注,眼睛印满了菖筠的影子。
“朕知道,你很自卑,是朕不好,从没好好听你倾诉过。其实,你何必拿自己和他比,你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朕的帝卿,可不该如此自轻自贱。”
“可我并不是一个好帝卿。”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会把所有的刺都立起来对着她,可一旦开始接受她,身上的刺可就再也硬不起来了。
“朕要的,是菖筠,帝卿,不过只是挂在你名字前面的称号罢了。朕从来没要求过你做什么,因为朕爱你,为你做任何事,朕都心甘情愿。菖筠,你还记得朕跟你说过的话吗?你很干净,很天真,就像一泓清泉从未被污染,这是朕最梦寐以求的。有些事太肮脏了,朕不想让它们过你的手。就这样,好好陪着朕一辈子,永远不要改变,这是朕对你唯一的要求,只要你能做到,那你就是世上最称职的帝卿。”看见菖筠彻底卸下了对自己的防备,流露出他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商娇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这个男人,她终归还是得到了。
“陛下,别承诺得太早。”甜言蜜语,不只是女人喜欢听,男人也很喜欢,尤其是缺爱的男人,更喜欢。
“这么漂亮又有才的帝卿都被朕拐回来啦,还有什么承诺是朕不应该许下的吗?菖筠,这世上,有比你有才的,有比你能干的,也有比你貌美的,可朕就是喜欢你,无可救药的喜欢你,不,是爱你。若是会嫌你年华老去,朕又何必遣散一府的男宠?对朕来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是你,朕的心意就不会变。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沧海桑田,朕的帝卿也只有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