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阮娘连一个音都没发出,便被那人的容颜给震惊了。
只见他身段中等偏高,目似秋水,眉如春山,仿佛波光流转间便盈盈水润,更要紧的是那一张脸,简直就像从阮娘那里复制过去的一般。
阮娘忍不住伸手,那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提了衣袍向前一步跪在她身前,探过头脸让她摸。
血脉竟是如此奇异,明明记忆中并无此人一丝一毫的痕迹,可阮娘看着他,正如看着自己,眼中泪水汹涌而出。
那人唤了一声:“阿姐。”亦是眼中含泪,不过他是男儿,又知此时乃是非常之时,理智胜过情感,飞快的拉住阮娘的手道:“阿姐受苦了,大圣僧说阿姐两世为人,前事都忘记了,让我告诉阿姐,您是陈国大郡主,是我们伊然族的圣女……还说你在十六岁时有一劫,劫后才能一生平安无忧,阿娘虽然舍不得,可为了阿姐以后的平安顺遂,也只好送你出来。”
“没想到拐子见了阿姐容貌,竟然把阿姐拐到了燕国上京,阿娘都急疯了,是大圣僧说这是阿姐的命,直到三个月前被我缠的不行才松口叫我们出来接阿姐,阿姐别怪娘亲,娘亲这些年日日夜夜的念着阿姐,阿哥阿弟们都顾不上看一眼……”
他的话说的飞快,声音清脆如山涧流泉,阮娘张着嘴,愕然的看了屏风那边的随国公一眼,只见后者目露讽刺。
那人继续道:“阿姐是我们族中圣女,别说配一个王爷为正室,就是要当陈国燕国皇后,也是一句话的事,没想到阿姐竟然受了这般大的折磨,都怪我不好,路上水土不服,连拉带吐的耽搁了将近两个月……”
阮娘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最后集中到他那句耽搁了两个月上,是了,若是不耽搁,她就不会入盛王府,前身就不会气死,也或许并非气死,而是给了她一个穿越过来的契机,可这样失去一个孩子,比她自己死去还要令她难过,这种因缘际会,是割了她的心……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阿姐离家的时候三岁了,还记得我跟娘亲吗?阿爹也是喜欢阿姐的,只是打不过大圣僧,我们都打不过,只好听他的,可没想到阿姐受了这般罪,阿爹跟阿娘知道,一定又要去找大圣僧打架了……阿姐,你跟我回去吧,阿爹阿娘,哥哥嫂嫂们都盼着你回去……”
阮娘只觉得心中如同坠了一块铅块,喃喃道:“你早来哪怕十天也好。”
她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可她现在,失去了孩子,生不如死,若是不能弥补回来,她,活不下去,那从身体里头剥离的血,是另一个灵魂,她没法忘记,更没法舍弃。
“阿姐,上京的风光我也看过了,跟我们那里没得比,这里到处都憋憋屈屈,一点都不大气,还有这些个大宅门里妾室通房丫头,乱糟糟的看着恶心,咱们大陈儿女都是一心一意,看中的终身不悔,我这次出来也算涨了见识,在大陈,哪里听说过通房姨娘的?阿姐跟我走吧,随国公已经答应了,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阮娘看向随国公,除开开头那一句,他再没有说过话,听到那人的话微微一顿继而斩钉截铁的道:“在下定然竭尽全力。”
阮娘却把自己的手从那人手里抽了出来,摇头道:“我不走。”
那人急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我暂时不想走,你,若是真心想带走我,就一年后再来……,我,还有一些事要了结。”
“阿姐有什么事?我帮你。”
阮娘看着他的眼睛,如同看到自己一般,轻轻的摇头:“别的事或许可以,可这件事不成。我自己的因果要自己了结。”
那人点头:“我知了阿姐。”又抓了抓脑袋,“其实大圣僧说了阿姐或许不会即刻跟了我走,我已经带足了银子,就住在上京,只是这地儿真憋屈,可为了阿姐,我也没觉得憋屈,是真没觉得。”话说的颠三倒四的。
阮娘笑着道:“你有空常来看我吧?能办到吗?跟我说说大陈的事情。”
“这有什么难的,您就瞧好吧。呃,对了,还有一件事,阿姐您喜欢这个盛王?您要是喜欢,我叫皇帝重新给你赐婚,你做他正室好不好?叫他只守着你一个好不好?”他眼珠一转,一看就知心中并不是如此之想。大概觉得阮娘可能已经喜欢上了林兆和,要诈一诈她。
阮娘仍旧摇头:“我要是为了正室之位,那就不会说什么要跟着你走的话了。你放心好了,等我了了这一段恩怨,自然会跟着你走。”
那些他嘴里的大陈的风俗规矩,已经成了一块巨大的散发着香味的蛋糕,哪怕带了毒,她也要尝一口。
她不稀罕大郡主的头衔,也不贪图那劳什子圣女的光芒,她就想平平等等,清清爽爽的站在天地之间,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你觉得这里憋屈?我也这么觉得。”
妻妻妾妾男人拥有的理所当然。这种道理,她在史书上读过,在电视上看过,就是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过一过这样的日子。
可一朝落到这个境地里头,她还是极其快速的认命了,就像天气旱起来后,树木会将叶子卷曲起来保存水分一样,她首先要保住命,保持一个卑微的姿态,但是一旦天降甘霖,她的叶子就会重新舒展,发绿,并且将根扎的更深。
热爱自由的想法流淌在她的血脉里头,就算血流尽了,她仍然仍然还是那个向往自由平等的灵魂。
她不过是将灵魂穿上一层妾室的外衣,阿弟的到来,让她一下子燃起了希望,她几乎是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他。
随国公来了之后,成云就出去追林兆和,等林兆和回程走到一半才碰上,几乎口吐白沫的架势。
林兆和真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厉声问:“出了什么事?”脑子里头已经不由的想出四五种惨况。
“回王爷,随国公进宫求了陛下口谕,说,说……”成云大喘气。
林兆和眯起眼,周身冷气发散,成云忙咽了口口水:“随国公已经进了府,属下听跟着随国公来的太监说皇上已经同意了,只要王姨娘愿意跟着随国公回家,就允许王姨娘走。”
林兆和没说话,挥鞭打马就往前冲。
他还不知道随国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他知道,阮娘对他,如果说有一分真情,那曲意逢迎就有九分……
从前,他不怕,女人总不能爬到男人头上,就算爬上去,那也是男人托着爬上去的,可现在他有点怕了,他把这女人托到肩头,她看的高了远了,就想着飞走。或者说,他虽然不确定她想不想飞走,可他怕了,他怕她生出飞走的念头。
盛王爷心里有些泛酸。不过,他要是知道泛酸的日子还在后头,没准儿还觉得这时的辰光是甜的呢。
毕竟,幸福都是对比出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