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我现在怎么越看你越不像‘梁上君子’了呢?”某天,宋姑娘实在好奇得很了,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彼时正是夤夜,万籁俱寂,顾儒飞方才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嚷嚷着渴死了渴死了要喝水。
宋红袖瞥了他一眼,干脆伸了个懒腰倒在床榻上,“你如果没长手的话,我不会介意为你倒杯水的。”她这些也着实是没闲着的,为了她当初提出来的“红香院改造计划”的顺利实施,宋红袖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半个月来,红香按照宋红袖的提议把各种才艺各不相同的红香院里头的姑娘们分成了几组,有专门练习唱曲儿的,有专门弹琴的,有练舞的,还有会写会画甚至会些诗词歌赋能对对子啊,写个诗词什么的……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组别分门别类,层出不穷。
红香院依然照常营业,只是大部分的姑娘们都把以前白天睡觉晚上醒转的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给改了过来,她们清早就起来,在红香院又大又深的后院里头练习着各自的技艺。
宋红袖每天从哪些咿咿呀呀的曲儿声中醒来,转头瞧,顾儒飞便躺在身侧,这半月,即便是宋柒郁失了消息,每每醒转,身旁沉睡的男子面庞安静而祥和,也会让她在黑暗中一下子安下心来。
她不过是不想看他一个人睡在房顶,夏末时节,虽然闷热得很,但这雨也是说来就来,若是淋了雨,冻着了病了,她还得照顾他呢,多划不来。况且,也不过是同榻而眠,那顾儒飞倒也是真君子,对她没有半分不轨之行。常日以来,宋红袖倒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胡乱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宋红袖在床上翻了个身,单手支起脑袋,问正立在窗畔抿着茶投眼窗外浓重夜色的男子:“诶,我说,你真是贼?”
“姑娘觉得呢?”好啊,顾儒飞这死货,竟然学会反问她了。
“我看么,你倒很是不像——哪有贼晚上安安生生呆在家里不出去的?”宋红袖撇嘴,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指了指桌子上搁着的那碟小点心,目光望向转过身的男子,“我有点饿了,帮我拿下那个……”
“不成,你自己起来拿。”祝韫唇畔勾起笑容来,他眼眸深深,回望过去,带着几分随意,又有几分戏谑的口吻说:“你若是没了手脚,我倒是乐意为你效劳的,不过现下么,我看你还好得很,用不着我帮忙。”
“诶我说顾儒飞你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站起来比我高出足足一头去,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小心眼儿!”宋红袖想起方才顾儒飞进来的时候嚷嚷着说渴要水喝,是她说若是他没长手的话,她倒可以考虑帮他倒杯水的。现在可好,这小贼都学会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了。
宋红袖哑巴吃黄连,心里却也不服,倔脾气上来了,不肯认输。
“得了,你有这闲工夫和我斗嘴,我还懒得理你呢,太晚了,吃完就睡会胖很快。”祝韫难得好脾气,没有和宋红袖这厮一般见识,拿了盛点心的小碟子给她搁在手边,笑意更浓,“不过你胖点也好,这瘦得都快皮包骨头了,风一吹,怕是就会被风吹走了。”他笑着说她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她瞥了他一眼,诧异,这个时空的人也看过《红楼梦》?
“林妹妹是谁?”她只是好奇,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
“你这丫头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祝韫心里头也略略思量着哪里不对,这林黛玉贾宝玉什么的故事,还是她某夜里闲来无事的时候和他说起的,那晚他回来得早,她也不用去厨房,他推门进来,便看见摇晃的烛光中她端坐于书桌旁,提了笔,蘸墨,细细写着什么。
祝韫走上前去看,是一首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诗,精妙绝伦,却字里行间透着哀愁。
那诗旁,画着名羸弱却貌美的女子,手把花锄,眉间淡淡感伤跃然纸上。
他忍不住好奇,问过宋红袖那话中女子是谁,宋红袖当时的回答便是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林妹妹!“
后来,两人各自占据小床一边,头枕在手上,仰面躺着,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一个问一个说,宋红袖把曹爷爷笔下的林妹妹和宝哥哥的故事讲给顾儒飞听过,后来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顾儒飞转头一瞅,那姑娘已经说着说着睡着了。
那晚,也是两人认识以来,唯一一次比较和谐的没有斗嘴的时候,祝韫在多年后回忆起来,还不由得暗自感慨,原来宋红袖也有过不和自己抬杠对着干的时候的。
话题跑得有点儿远,这边祝韫回着宋红袖,”还能有哪个林妹妹,自然是你曾画过,说过的林妹妹了。“
宋红袖转念一想,哦,好像,她是说过……不过那天晚上迷迷糊糊的犯困,她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胡咧咧了些什么了。
于是打着哈哈嗯嗯啊啊地把这个话题转开来,打算说点别的什么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不过,这回宋红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红袖姑娘,你知不知道,你长得,特别像一个人?”祝韫定定望了宋红袖好一会儿,才蓦地脱口而出。他原本并不是鲁莽的人,但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瞧着她懒散散半倚在床上的模样,竟又想起自己已逝去的荔妃来。想起当年荔妃还在世上时,那女子也曾眉眼倦怠地这么倚着床榻,手支着脑袋侧卧着与他说话,那神情,那相貌,与此刻的宋红袖如出一辙。有那么一瞬间,祝韫思绪飘忽,恍似回到了过去,那名叫阿觅的女子还在的时候,她素手焚香,弹一曲,清音袅袅,恍若梦境。
宋红袖怔了怔,心头一跳,有些怕了,她不知道眼前这男子问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说这世上,她和谁长得最为相像,那恐怕也只有自己那已三十有余的娘亲宋柒郁了。宋红袖眼睛转了转,难道,这顾儒飞见过宋柒郁?还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宋红袖心中忐忑不安,一时间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