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绝秀才心里有气,反卖起了关子,不慌不忙地将马车继续往前赶。老仆气喘吁吁地追到跟前,一把拉住车辕,恳求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贵客驾到,真是罪该万死!望先生不要见怪才好!还请先生瞧在我家主人的面上随小的一同回去。”
老仆言下之意是他主人认识自己,三绝秀才倒觉得有些蹊跷,只是对那老仆殊无好感,不愿与其多言,当下也不多问,掉转马头随他折回大宅子。他心道:管他主人是何方神圣,眼下只要有地方混点吃喝,睡个安稳觉比什么都强。
大门口有台阶不便马车出入,老仆领着他们走一侧的边门。进门是个颇大的院子,有青石路面通往主屋,两侧空地上种了不少奇花异草,虽值寒冬,仍红红黄黄地开了大半,散发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幽香,紧靠墙角处尚有几株含苞待放的腊梅。整个院落干净雅致,让人油然生出一丝好感。
老仆在前面带路,三绝秀才驾车随后,顺着青石路面来到一间高大的屋子前,早有几名小厮等在那里听候吩咐,估摸主人便在那间大屋子里。三绝秀才也不客气,对老仆说道:“家父不慎染了风寒,舍妹亦是不幸受了伤,能否先将他们安顿下来?”老仆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吩咐小厮将二人好生安置。一小厮见车上尚有匹小红马,问老仆如何对付,老仆这时才见到小红马,本待张嘴责问,一想不对,立刻掉过头来怪那小厮多嘴。三绝秀才瞧那老仆老大不顺眼,心生一计,道:“此马是和舍妹一道受的伤,亦伤的不轻。它乃舍妹心头最爱之物,一时不见则寝食难安,能否让其共处一室,也好有个照应?”秋水水狠狠瞪了三绝秀才一眼,却未说破。老仆愣了半天,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提出这等古怪的要求,同意又不妥拒绝又不是,脸上表情尴尬之极。三绝秀才见他窘态毕露,暗自窃笑不己。不曾想老仆前思后想了一番后竟满口答应,嘱小厮依言而行,将人和马一并安置到客房去。
此时天色己大黑,加之黑袍蒙了大半个脸,据说又正在病中,是以居然赤红的脸相倒未引起小厮们留心。
将居然和秋水水安顿下来之后,三绝秀才随老仆前往大厅去见他主人。大厅中只有一名面蒙纱巾的中年妇人,正侧着身凝神端详一面墙上的巨幅字画。三绝秀才素嗜此道,识得此画乃顾恺之迁想妙得之洛神赋图,只是绢质尤新,显是方出炉的摹本。他昔日曾在镇南王府有幸一睹真迹,见此画用笔老到意在笔先,颇具顾氏之神韵,不禁暗暗折服,对此间主人顿时刮目相看。当下顾不得问候那妇人,走上前细细欣赏,一时沉醉其中,物我两忘。
那老仆走到妇人面前正欲通报,被妇人用眼色制止,又见妇人朝他摆了摆手,便躬身退出。妇人目送老仆出门,怔怔出了会神,忽然想起似的看了三绝秀才一眼,宛尔一笑,却未去惊扰他,转身走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呷了口茶。她目光游移了片刻,最后落在三绝秀才身上,似看非看,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三绝秀才欣赏到子建睹神那部时,猛然觉得四周围不对劲。回头一瞧,只见偌大的大厅里空空荡荡,原先那看画的妇人已然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盖碗茶,一手支颐,正盯着他出神。他略感歉然,上前几步向那妇人施了一礼,道:“夫人安好,秀才我这厢有礼了。冒昧之处,还望恕罪则个。”
妇人收回目光,放下茶碗,淡淡一笑道:“先生瞧这幅洛神赋图可还行?”
三绝秀才回望了一下,道:“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笔法再工整,意韵再神似,终是临摹之物,不足以挂齿。想来作此画之人,若能不拘泥古人,敢于破旧立新,则必有大成。”
妇人闻言一惊,沉默半晌,赞许地点了点头,歉身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绝秀才果然高见!小女子佩服。”
三绝秀才大吃一惊,道:“夫人方才称在下什么?”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三绝秀才名满天下,妇孺皆知,何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故人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三绝秀才喃喃将妇人的话复念了一遍,心头一震,再细细瞧去,只见那妇人淡状素裹,体态婀娜,风韵犹存,眉目似曾相识,不由地“啊”地失声道:“你你你。。。究竟是何人?”
那妇人面色一寒,冷笑一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秀才你怎地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说着扯去面纱,露出一张俏丽中略显憔悴的脸,双目含怨,刀子似的盯着三绝秀才。
三绝秀才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慌不迭地夺门而逃。脚还没跨出大门,便一头撞入一个又软又香的怀里。“你道还是十八年前么?想溜便溜。”妇人恼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三绝秀才眼睛一闭,身子一软,顿时瘫倒在地。
妇人一把将他提将起来,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几个大耳括子,边打边泣不成声地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冤家,你知不知道这十八年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冤家。”说完一边呜呜哭泣,一边在三绝秀才身上又撕又锤。
三绝秀才一脸愧色,一动也不动,任她发泄个够。良久,才软语相向道:“玉奴,秀才我确是对你不起。今日落在你手上,任由你发落便是,打也好骂也好,只是别伤了自己身子。你以前有不足之症,一入冬便时常晕眩喘咳,可好些了没?”
妇人听他如此一说,心头一酸,手上便停了动作,幽幽道:“你就会拿甜言蜜语哄我。唉!谁让我生来命苦。”说完竟灿然一笑,脸上兀自挂着泪珠,眼中却生出些许柔情。她伸出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抚摸三绝秀才肿起的面颊,柔声道:“还疼不疼?”
小厮婢女们听闻动静后拥来大厅,不曾想竟是这番场面,顿时面面相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个个呆若木鸡。
妇人脸微微一红,推开三绝秀才,朝他们喝道:“还不快来拜见姑爷。”说完掩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