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说,碑上面的文字讲述的是我们陈氏家族的一位先人在遥远的古代时期,那时正是奥斯曼一世在位的时候,他们从遥远的远方穿越辽阔的两河流域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千里迢迢迁回来的经历。我们家族中的这位先人历经千难万险回来时,带着他全部的家人和牲畜,家人们已显露出了异族人的特征,他们的眼珠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出了迷人的金黄色,头发粗黑而蜷曲。装满几辆高大牛车的他们的行李中有几个装衣服的箱子,一个绘有彩色小花的木摇椅和一个克洛克洛作响里面装有父母遗骨的羊毛口袋,还有回到遥远的故乡的路线图和带回来种植的植物的种子,它们大多是能长出粮食蔬菜和饲草的光滑和亮闪闪的微小颗粒。有异域图案特色的地毯,以及路上吃的粮食。他们一路经过了无穷的高山和峡谷,沙漠和草原,种植和收获着这些植物的种子,赶回来的牲畜们一路不停地为他们怀胎生子,作为路上与别人交易的物资,获取一定的酬劳以弥补漫长的路途上费用的不足。经过几年的艰难困苦,他们终于回到了许久以来他们心目中的故乡。看样子他们的先人,也就是我们陈氏家族中的一位先人,早已流落到了那个听起来让人感到遥远而陌生的异乡,并在那里娶妻生子扎下根来,繁衍出一支带有异族色彩的苗裔。至于我们家族中的好位先人何时何地,因何事流落到了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还是一个谜。
至于那块石碑,老先生说从碑文上来看,它已有700多年历史,另一面的像羊毛卷儿似的文字大概就是蒙古文或奥斯曼帝国初期的文字。那块石碑就是我们家族中的那位从遥远的异域归来的先人在祠堂中祭祖时所立的。他和他当时领回来的家人所繁衍的后代,如今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至于那块石碑,是何时从祠堂中跌落进如井一样的黑洞洞的黑洞之中,在最后由祠堂变成生产队的终日弥漫着浓烈牛粪芳香的饲养室滴水檐下巨大光滑的石条下面的,则无人知晓。
第47章
父亲自从从西安调回本市工作之后,他上下班往来本市的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依然要起早贪黑地依靠步行,坐公共汽车不但对他乃至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十分奢侈的事情。我父亲曾经将我们全家人带到城市去玩过,那是坐公共汽车去的。当那站立在马路边茂盛碧绿的树木成排地向闪闪发光的车玻璃窗后面倒去,凉爽的风儿从微启的车窗吹进时,带来了碧绿枝头树叶儿的喧响和小鸟儿的欢唱。浓重的树影和灿烂明媚的阳光在车厢内不停地交替变幻,一种如摇篮般轻微颠簸震荡的舒适的快感在体内轻轻地弥散,那是一种令人难忘的令人陶醉的美好感受。
后来父亲终于有机会下定决心买一辆六、七成新的旧自行车。买新自行车是要用自行车票的,一个单位一年也发不了几张票,而且都让领导送给关系户了,像我父亲这样不善和领导拉关系的人根本不可能拿得到。为买这辆自行车,父亲东挪西借地凑了180多元钱,花了和买一辆新自行车一样的价钱。就是这样,父亲并不感到吃亏,而是感到很高兴,因为这样的机会毕竟也是非常难得的。
旧自行车是人家托街上的一个修理铺卖的。那个修理铺不大,夹杂在宽敞明亮的供销社对面的食堂和理发馆旁边,显得低矮而狭小。它的里面只有一名一条腿有些残疾的修理工,长着红红的酒糟鼻,为人们修理蒸馍时不小心烧坏了的蒸笼,用久了不再鼓风而跑气的风箱,铆焊失手摔断了的马勺和因锈蚀而在底部破开小洞的铁皮水桶和蒸面皮时用的像鏊子似的锣锣。也修自行车和各种农具,架子车的轮轴。没事的时候他就整日坐在昏暗的修理铺里,用手里的工具不停地敲打着白铁皮,制作小铁炉、烟筒、水瓢、蒸面皮的锣锣以及各种家用的小玩意。于是低矮狭小的修理铺里整日传出清脆的“咣当咣当”的声音在街面上不停地飘荡,它的门口摆满了刚刚制作出供出售的崭新地发着白光的铁皮用品,它们的上面还留着他双手不断地摩挲和器具敲打的痕迹。
当我跟着父亲在一个蓝天白云的晴朗上午,躲开门口摆满的大小水桶、小铁炉、水瓢和众多的其它形状和用途的器具,从它们狭小的空隙间走进那低矮的修理铺时,外面强烈耀眼的阳光和屋里昏暗潮湿的巨大反差,使我竟如走进了夜里或者跌进了一个黑洞之中似的,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辨别不清里面的情景。那整日在街面飘荡的“咣当咣当”的清脆声音显得越发的震耳欲聋和密集,随着那些声音的戛然而止,我慢慢看清了里面的一切。在那不大的屋子四周摆满了白铁皮和它制作的各种用具,使屋子里显得更加的狭小和拥挤,在屋子中间很小的一块空地上站立着一辆高大的黑色自行车。屋子的主人坐在一堆白铁皮旁边忙碌着什么,随着敲打声的终止,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来到父亲的身边。
显然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但父亲显得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走到那辆显然刚刚经过维修的自行车旁边,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它,并用双手不停地在它的身上擦拭抚摸。尽管它身上有些地方的漆皮脱落了显得有些斑驳,但显然属于他们早已谈论过的范围,父亲试图发现新的没有谈论过的情况。他双手轮番在它的座垫和车头上按压,测试车身和车轮的受力情况。他用手指拔动着车把上的叮当作响的车铃,那清脆的铃声在昏暗的屋内回荡。最后他蹲下身去,用手转动着自行车的脚踏板,他越转越快,链条不断地绞动着车子的后轮,使它跟着越转越快,在低矮昏暗的屋子里发出了嗡嗡嗡嗡的飞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