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浓密的枝叶间柔软平整的草地上一直欢爱到深夜,围拢着我们的虫子们爱的协奏曲此起彼伏,一直在黑暗的夜空中绵延不绝。我感受着清凉的微风和美人的抚摸,仰望着头顶上灿烂辉煌的星空。辽阔的夜空中碧蓝如洗,只在遥远的深处飘浮着几缕如烟似雾的白云。星星们熠熠的闪光五彩斑斓,它们露出了真诚的胸怀,那灿烂辉煌的照耀好像在为我们而张灯结彩。我听到了发自天空深处的银河叮铃清冽的水声,看到了星星们匆匆旋转的孤独的脚步,和一些黯淡的类星体的红移,并由于引力的关系,我感受到了宇宙中一些黑暗的看不见的星体。此时此地,我被眼前的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不使身边的美人受到惊吓,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而不使自己得意忘形地痛哭失声。此时我听到在高渺深远的宇宙深处有个孤独的声音不断地向我传来,‘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我从出现在我梦中的爷爷孤独的兴高采烈的絮絮叼叼的述说中,感受到了他那积蓄已久的热情。他说到激动处的时候,流下了晶莹滚烫的泪水。但是那时候的我蒙昧无知,我不能理解他那激动人心的热情,也为大人泪水滂沱的哭泣而感到难堪,于是我转过身去,重新昏昏的睡去。
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那一身黑暗的爷爷在黑暗的幕布一样的背景中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并且从此再也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
第37章
二爷爷不知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只记得与我们家相邻的他们家中,只有我的二婆和她为那个家庭增添的两个子女,老大是个女孩,叫改莲,我应该叫姑的,老二叫陈国兴,是个男孩。
那时候改莲姑姑年纪已大了,她跟随社员们在生产队的地里干活。陈国兴则半大不小,他既不在学校上学,也不在生产队的地里劳动,我还不明白他整天在干什么。
二婆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即使知道的,后来也都渐渐地忘掉了。人们都叫她“模范婆”,因为我们家族在本村中的辈份很大,即使像我那么小的年纪,在本村中论辈份有很多成年人都要管我叫爷爷的。二婆这所以被人们叫做“模范婆”原因就是她年轻的时候逞强好胜,在生产队里比许许多多的男人都还要能干得多,年年被评为生产队或公社的生产模范,因此人们都叫她“模范婆”,而逐渐地忘记了她原来的名字。
但在我懂事的时候,她已不再下地干活了。年轻时因逞强好胜而遗留在身体上的某种病痛开始整天地折磨着她,她灰暗的脸上早已布满了密如蛛网的深深的皱纹。她脾气暴燥,常常对着改莲姑姑又打又骂,我常常看见尚有稚气的改莲姑姑的脸上挂满了滚烫酸楚的泪水。对陈国兴模范婆也会骂出异常难听的话语,但她对他却很少动手。有时候,她要动手的时候,陈国兴已嘴里嘟嘟囔囔地拔腿逃跑了,而不像改莲姑姑她硬是倔犟地站在原地,挺着身子挨着模范婆的打骂。我常常看见脸色灰暗的布满皱纹的模范婆一边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异常难听的话语,一边用笤帚或扫帚上抽下的竹棍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阵猛打,在改莲姑姑不停地低声哭泣,挂满滚烫酸楚的泪痕的痛苦脸色中,我很恨模范婆。
模范婆每天清晨都会去她家与我家相连的后院中,在低矮的不能完全遮挡的用石头彻成的围墙中,我常常会看见她半蹲半站着蹶着高高的屁股,像骡子似的哗哗的撒尿,病痛好像已使她步履蹒跚的腿脚蹲不下去了。
从后院出来,她就会进入她家那矮小破旧的厨房中做饭。吃过饭后,她会一手牵着那只她已养了多年的乳羊,一手挎着一个竹篮去田埂边挖猪草。当她中午步履蹒跚地回来的时候,会将已吃饱的乳羊拴在树上,将高高的装满竹篮的青草倒入早已饿得“吱吱哇哇”乱叫的猪的石槽里。
改莲姑姑依旧每天去地里上工干活,当地里的农活比较紧张的时候,在地里干活的人们都不能回来吃饭,生产队会派一个或几个人回去,挨家挨户地挑着扁担,把在地里干活的人的饭收齐后用扁担挑到地里吃。那时候只有在外工作的工人家庭才有那种时兴的,手提的润泽明亮的铝制饭盒。农村中的家庭都用的是那种虽然样式不同,但都差别不大的粗瓷陶罐,在沿口的孔鼻内穿上结实的细麻绳,给地里的人送饭时就将瓷罐的细麻绳挂在扁担两头的钩子上。虽然是粗瓷陶罐,但由于用得时间比较长,个个都锃明瓦亮。这样的瓷罐都没有盖子,用蒸笼布或毛巾盖在口沿,都是将饭菜装在一起,那时候的人们吃食简单,都没有什么讲究,且一般都是关中人常吃的汤面条和搅团,没必要分开装。但也有必须要分开的,比如另外还有一些馍或别的菜,也有一些稍微讲究上些的人,家里人就会将那另外的部分用小布包包起来,和瓷罐一起挂在扁担上。
乡间流传有笑话说,某人给地里干活的家人送饭,一路手提着将饭罐送到了地里,结果家人准备要吃的时候,却发现饭汤的上面飘满肥胖的正在游动的虱子,借以取笑那位送饭的人。
改莲姑姑吃到的不是肥胖的游动的虱子,但同样让她恶心。有一回改莲姑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吃着模范婆从家里给她送的饭时,吃到一半竟然从饭罐中捞出了一块黑乎乎的糟透了的抹布,改莲姑姑当然认出了它是自己家中的东西。为了不使自己难堪,她没有伸张,而是趁着一起干活的人们正在饥饿地狼吞虎咽之际,悄悄地走到一边将它丢弃在了一边的草丛里。为了能使自己坚持着干完繁重的农活,虽然她恶心得想吐,但她还是将那剩余的饭菜一滴不剩地吃完了。毕竟那时候粮食是那样的金贵,容不得半点浪费的。后来在改莲姑姑向我母亲说起这件事时,她那挂满泪痕的脸上是那样的悲伤。我母亲则在一旁不断地劝慰她说,那是因为二婆老了,眼神不好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