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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章

作者:烤肉肉|发布时间:2024-12-19 17:04|字数:2102

  这里日渐变得热闹繁华,俨然形成了一个大的集镇。旧的集市在后来我大姨嫁的那个清水村里。因为那个村子的旁边不远处是我们这里从秦岭山里流到渭河最大的河,那条河就叫清水河。

  乡公所就在清水村里,在它的不远处的对面有一个门楼高大的戏台,在戏台和乡公所之间的一大片宽阔的地方,就是市场,那里现在显得空空荡荡的。

  从土崖下到渭河边的碧绿广阔的土地是渭河冲积出来的,它平坦而肥沃灌溉便利,是我们这里的最好的农田。住在崖下的人们祖辈几代还口头流传着渭河发洪水时淹没村子的可怕的情景。尽管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但却让人恐怖而记忆犹新。但直到后来,在崖下与渭河边中间修了公路之后,靠近村子的公路两边逐渐热闹起来形成集市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人们传说中的凶猛的洪水。

  后来,就有源源不断的邻省的人顺着马路随着不断路过此地的人流来到这里。他们无一例外的是男人挑着一付担子,一头挑着全部的家当,另一头的篮子里是一个或俩个不大的小孩,后面跟着的女人一手拿着要吃食的大碗,一手拉扯着几个半大的小孩,或是一手搀扶着年老体衰气喘吁吁的老人。他们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眼睛茫然而失神,饥饿使他们几欲昏倒,当然也有一到此地便一头昏死过去而再也没有醒来的不幸的人。他们的尸体就会被家人找块荒地草草地埋掉。

  人们对他们的境遇深表同情,从自己不多的口粮中省出一部分来送给他们,使他们从巨大的饥饿中缓过神来。然后他们向这些好心人开始哭诉他们的不幸,他们用他们难懂的口齿不清的乡语说他们的家乡遭遇了水患,日本人(也有的说老蒋)把黄河炸开了一个大口子,几米高的浪涛摧毁他们家乡的田地和房屋,多少乡亲和亲人们被淹死,漂浮的尸体如山上的树一样多。侥幸逃出来的人们从关中平原上一路四散开来,从东到西铺满了整个原野。

  在他们还时常闪现出来惊恐的眼神和絮絮叼叼的哭诉中,从人们的记忆深处又唤起了流传在本地的对大洪水遥远的惊恐的回忆。有的人还因此而跟随着他们流出了伤心的泪水,人们对他们的痛苦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慰问,捐出了一些粮食和急需的日用品。

  于是在那些当兵的,做生意卖小买卖的耍把式卖艺的走后,他们便留了下来。他们占据了一些土崖边时间久远废弃了的破窑洞,有的找了块空闲的地方搭起草棚居住,人们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宽容,没有人说那块地是自己的撵走他们。后来他们拔去荒滩野地里的茅草,利用人们施舍给他们的种子种上了庄稼,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后来,每年都有类似的人不断地来,不断地絮絮叼叼地哭诉着同样的话,人们早已经不感到奇怪了,但还是为他们流出了同情的泪水,不断地想办法帮他们安顿下来,以免他们受流离失所之苦。

  第17章

  我奶奶死得很早,她为我爷爷留下了三个子女:大女儿招金,二女儿招喜和我的父亲招福。那时候他们尚小,她几乎没有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什么印象。因为后来在伴随我长大的父亲断断续续地给我讲的所有故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本家族忧伤的故事,我找遍故事中每个主人公孤独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仔细辨认他们略带泪痕的忧伤的面容,都没有找到对她的一点儿印象。因为那时候父亲是那么的小,她还没有来得及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哪怕留下一点儿模糊的影子,就不幸去世了,死因不详,即使最后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星点儿模糊的印象的,也是通过爷爷的描述获得的。

  好在那时候我爷爷的母亲尚在,在当地我们应把她称作巴巴或巴婆。她的身体很好,她不但要照顾自己的儿子们:死去妻子已变得有些奸滑的爷爷,令人发愁的体弱多病已快到结婚年龄的二爷和刚刚长成涉世未深,有些傻头傻脑的三爷;而且还要全力照顾好她那个死去妻子多年已变得有些奸滑和不太负责任的大儿子的幼小的子女们的生活。她每天都为一家人的衣食忙碌不已,不但要恩威并施地哄他们不太听话的儿子们出去很好地干活,伺弄好地里的庄稼或是天还不亮时就起床到远处的山上砍些柴禾到集市上卖掉,或是为别人打些短工换取微薄的钱财。用它们来贴补一家人的开销,应付那多如牛毛的数不清的苛捐杂税,还有要将些许剩余处心积虑地积攒起来,再加上某个时期的分若干年偿还的大笔的借贷,为他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以延续本家族的香火。而且还纺线织布,喂猪养鸡,缝衣做饭。尽管她每天忙里忙外洗洗浆浆,从听到全村第一声鸡叫就摸黑起床,趁着暗淡的星光在巨大的黑暗中纺线织布。在有月亮的夜晚,明亮的月光会将她孤独颀长的身影,从门口一直悄悄地拖到村外,让湿重寒冷的露水为她孤独的身影披上短暂和闪烁不定的七彩纱衣。每当晚上全村沸腾的狗叫声逐渐沉寂的时候,她就会摸黑上床。在全村人都被她那如泣如诉的嗡嗡嗡嗡的纺线声,或铿锵有力的投掷梭子踩动织布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惊扰得忧愁不安地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梦时突然停止,她会暂时忘却生活的愁苦,在心满意足中安心睡去。此时她会在一片黑暗中看见她死去的丈夫的孤独身影,他对她独立支撑起这个家庭充满感激,对自己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扔给她一个人死去而满心的羞愧.他寂默无言,对着她满含着热泪。他总是试图将他滚滚掉下的热泪穿成一串,像晶莹的项链一样挂在她瘦弱的胸前。而此时在孤独寂静的黑夜中响亮的鸡鸣又将她惊醒,于是她不得不掀起沉重瘦小的身躯摸黑起床,在孤独黑暗中忧愁地日复一日地艰辛地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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