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表嫂打开灯,橘黄的灯光在鱼仓里洒了个圈,水面上白乎乎一片。
走进一看,是鱼。
是一条条翻白的鱼。
大表嫂半跪在池边的水泥地上,伸手捞起一条鱼。
软,粘稠,不反抗——鱼是死的。
所有的鱼都死了
大表嫂想起自己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握着鱼哭了起来。
在一池泛着白光的死鱼面前,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怔住了。大表哥同样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把鱼一条一条捞起来,用木桶装好,提到河边,准备把鱼扔进河里。二表哥用扁担担着一担死鱼,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朝河边走去,死鱼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越往河边走,腥臭味越浓。
月光明亮地照着,河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他们形成一道人墙,遮住了白河。
二表哥和大表哥挤进人群,眼睛看到白河,都怔住了。
白河水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死鱼,看不到尽头,整条河流仿佛都停滞了、消失了,只有死鱼,凝固在人们的视线里。
浓烈的腥臭味扑上鼻尖。
白河里的鱼全都死了。
人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把白河里的鱼捞干净。
没有了死鱼的白河水和往常一样清澈,它脉脉流淌,无声无息。
水面下再也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任何活物。
白河,和白河村的女人一样,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生活仍旧在继续。
在白河边缘地带,河床有一线浅浅的鹅卵石,白色的河床没有侵蚀到此处。这里水色清澈,水刚刚能到达成年人的腰际,每到傍晚,人们都喜欢在这里洗澡,水性好的人们就从这鹅卵石的浅水处往深处游。
和往常一样,的梦中这个黄昏,人们在白河近岸的地方游泳洗澡,岸上传来炊烟的味道。
一个孩子朝深水处游去,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白河边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是游水的好手。
几分钟后,人们听到那孩子变形的叫声,水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溅起来,孩子惊恐的脸在水花中央挣扎着:“救命!有人在拉我!”
好几条汉子迅速游过去,二表哥冲在最前面。
孩子的脸从河面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缕头发漂浮着。
二表哥及时抓到了那缕头发,他一把揪住,往上拔。
头发连根扯了下来,孩子却继续下沉,二表哥明显感到,底下有什么力量在和自己对抗,孩子就是被那股力量带下去的。
来不及多想,他潜入水下,双手抓在孩子的腋下。
白河水如此清澈,没有什么阻断他的视线。二表哥看到孩子的身体随着自己的用力在上升,而那股力量仍旧在持续朝下使劲。
是水草缠住了孩子的脚吗?尽管谁都知道白河里没有水草,二表哥还是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孩子的脚踝。
那是什么?
手!
-一双小小的、婴儿般的手,从白河的河床里伸出来,牢牢地抓着孩子的脚踝。
水鬼!
二表哥脑海里闪过这个词,惊恐迅速覆盖了他的身体,他疯狂用力,把孩子从那手中扯了出来,交给其他前来救援的人们。
他回头看看,白色的河床里伸出无数双小手,5个指头用力张开,在水中捞着,不知道想捞住些什么。
他迅速浮上水面,大喊声:“快走,底下有水鬼!”
人们用尽全力朝岸边游去,近岸处的人们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岸。
在岸上,他们查看那孩子的脚踝,发现一个紫色的手掌印,很小,就像是婴儿的手掌。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在白河里游泳。
“你真的看见一双婴儿的手?”大表哥小声问。
二表哥点了点头。
他们把目光投向大表嫂,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隐约中似乎听到“婴儿”两个字,脸上的神情蓦的紧张而专注起来。
是他们的孩子吗——那双手?
大表哥和二表哥不敢在家中谈论此事,默默地走出家门,沿着被夏天迅速增长的荒草覆盖的小径,往前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白河边。
没有鱼,也没有人,白河变得异常荒凉,流淌的水声诉说着寂寞。
邻居的兄弟解开栓在河边的小船,一人一张桨,慢慢朝河中央划去。
“你说的是真的?”在河中央,大表哥再次问起在家里没有讨论完的问题。
不等二表哥回答,他们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响。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们转过头去。两人都看见了,在透明是水底下,离船不远,有一团黑影正在水中扑腾,当水花落下,他们看到一张婴儿的脸,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水面,往空中乱抓着,仿佛在呼救。
二表哥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大表哥已经跳到水里去了。
“哥!”二表哥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去救人!”大表哥从水里冒出头,说了一句话,又往前游去。
他离那孩子越来越近。
二表哥呆呆地站在船上,望着那在水中沉浮的婴儿,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怪异感觉。
大表哥靠近了那孩子。
二表哥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是一张婴儿的脸,但那张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笑容?那孩子裂开嘴笑着,嘴里一排鲨鱼牙齿般的利齿,它朝大表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手在阳光下一闪,半透明的指甲投下淡淡的阴影——指甲大约有半寸来长。
不,这不是婴儿!
“哥,快回来!”二表哥汗毛倒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是水鬼!”
但大表哥没有听见,他的头埋进水里,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手已经抓到了婴儿。
婴儿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二表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飞速朝大表哥游过去。
他看见大表哥被那婴儿缠住,朝下拖去,大表哥用力想挣脱婴儿的掌握,婴儿张开森森白牙,朝大表哥手上咬去。
一缕红色从大表哥手腕上冒了出来。
白色的河床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好几个圆乎乎的婴儿头颅冒了出来,它们伸出带爪子的手,抓着大表哥往下拖去。
大表哥挣扎着,被它们带进了河床。
他的身体沉没在河床之中,一半在河水里,一半在河床中,一半存在,一半消失,气泡不断从他张大的嘴里冒出来,二表哥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惊恐绝望的神情。
他用尽全力游过去。
但还是晚了,大表哥被彻底地拖入河床下,河水变成浑浊的胸白色,分不清河床和河水的界线。
二表哥不顾一切地继续朝下游去,伸出手想抓住哥哥。
接近河床的时候,他指尖的感觉忽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