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然。”云崖扶着月然的肩膀,以认真的口吻道,“你为了照顾受伤的将士们,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你好好休息一天,不要去想战场之事。”
“将军,我……”
“好了。”云崖打断,温和道,“这是命令——行了,已经很晚了,思成,你送月然回她营里吧。”
月然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云崖已经走了开去,一个一个去巡视躺在床上的受伤军士,替他们掖了掖被子,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了,只得叹了口气,被思成拉着除了营帐外。
外头已是繁星满天。
思成本是拉着月然的手腕,此时却牵住了月然的手,两人慢慢地在月光下并行。
“这几日,辛苦吗?”思成柔声问月然。
“你们都不累,我累什么呢。”月然用细细的声音说道,“你和将军,这几日也没合过眼吧?”
思成笑了笑:“行军打仗,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几天不睡也没什么。倒是你,白日里跟着我们上战场,晚上还要彻夜为军士疗伤看病,比我们辛苦多了。”
“瞧瞧瞧瞧,你的脸都瘦了一圈。”思成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月然,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
月然轻轻一笑,看着思成略显疲倦的面容。
他这几日研修阵法,为云崖出谋划策,怕也是身心俱疲了吧……
“也不知道,这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月然轻轻一声叹息,被思成拥进了怀里。
思成轻轻拍了拍月然的后背,看着头顶的星空,突然唤了一声:“月然。”
“嗯?”
“等到边疆彻底平定了……”
“什么?”月然眼角轻轻一跳。
“我们就成亲吧。”
往事如暴风雪般席卷而来,顷刻间,神女脑中已闪过了当年的万千画面,肩膀竟微微有些颤抖。
叶白看着神女,她的脸埋在手掌之间,叶白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是看神女的样子,突然之间觉得这个身影单薄得如同纸片一样,心里疼惜不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神女的肩膀安慰道: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神女叹口气,重新抬起眼来:“现在王爷身边的人,有一些也是当年在边疆随他打战的将士。”
见神女没有要说的意思,叶白与莫沧雪也不问,三人静坐了一会,神女突然启声道:“其实王爷不坏。他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确实也是当今的皇上对不起他。”
神女说到这儿的时候,素来并无起伏的声调竟也有了些波澜。
莫沧雪心里一跳。
“皇上?”叶白惊道。
神女摇了摇头:“你们以后或许就会知道了。”说着,径自起了身,“我累了,先进屋了。”
叶白看见神女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愣愣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进了里屋。
神女回到屋中,合衣躺到床上,一侧头,透过西边的窗台,正好看见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之上。
想想当年大漠的月亮,也是这般明亮啊…
神女闭了闭眼,回想起那日云崖将军召了所有的将士来到帐前,脸上带着大恸之后让人恐惧的冷漠与麻木,对帐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军士们说:
“我打算卸甲归朝。你们,想跟着我的,就跟我走,不想跟着我的,分点赏银,就此散了吧。”
众将士都被云崖将军的决定震了一震,长伏于地,帐前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云崖也不出声,用毫无波澜与生气的眼神看着这群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军士们。思成默立在云崖的身边,眼神却始终落在抬头望天的月然之上。
众军士散了之后,月然转身要走,听见思成在身后唤她:“月然。”
月然停住脚步,思成几步上前,在月然跟前站定,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不愿随将军回朝吗?”
“嗯。不愿意。”月然淡淡道。
思成的眼眸中漫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我是要追随将军的。将军对我有恩,我不能离他而去。”
“嗯,我知道。”月然轻轻点头。
“我们…我们…”思成的情绪突然喷发出来,只说出了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转头不再看月然,努力地抑制住几乎要夺框而出的泪水。
月然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轻轻拉住思成的手:“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也不会改变我的。将军现在已经变了,不是原先的云崖了,班师回朝,要面对的诡谲风云,是我最不喜欢的。我只想好好行医救人。”
“我懂、我懂。”
在这样选择的关头,最爱的女子和出生入死的兄弟,思成毕竟,还是需要做出选择…
思成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月然,终究还是闭了闭眼,将她环在了怀中。
月然感觉到一滴热泪落在了她的发间,想起思成曾说过的要娶她为妻,如今思成回京,她留在边疆行医,相见已是遥遥无期,何况是成亲呢?…
想到此,月然心中一恸,别过脸去,掩住了眼角溢出的泪花。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神女久久无法入睡,把目光从月上收回来,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想起思成追随云崖回朝之后,她独自一人留在边疆,行医救人,也不是不孤独的。
祁国国历十五年,当时已是贤王的云崖将军染了一场重病,京城名医对此都束手无策。神女听闻,当夜策马赶回京城,死守了云崖七日七夜,终于把他医好。
贤王病好后,在他的挽留之下,神女留了下来。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故友又重新聚在了一处,却早已不是当年在大漠时那番豪情万丈的光景。神女的孤独,又从边疆带到了京城。
每每与已是七月神教大当家的明月在七月神宫中相遇,看到他时,已不是当年的那腔深情爱恋,而是一种入骨的无奈与遗憾。
她与变成了明月的思成,早已回不去了…
第二日叶言伏在棋盘上睡醒,发现外头还是一片昏暗。叶言昏昏沉沉地坐起来,还以为是自己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夜晚,神智明晰之后发现屋内如此阴暗,是因为贤王把整个屋子的所有帘子都拉起来所致。
贤王还在喝酒。不停地喝酒。
叶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只闻到屋里充斥的浓浓的梨花香的气味。
贤王的神情之间,痛意甚浓。叶言抱膝坐在棋盘上,静静地注视了贤王许久,突然有些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