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想写信我去叫后门的陈四去送信就是了,怎的又这样一幅伤心人的姿态,难不成是八王爷要娶亲了?”小丫头看宋念温这幅样子早已经是慌了神,再加上她让她送信给八王爷,这会满脑子都是戏本上负心汉另娶新妇的桥段。
“小丫头话本没少看?”宋念温调笑道。
“小姐,我好心好意替您担心着急,您好打趣我。”
宋念温没有再理会海棠,陷入了沉思,她浮萍般的一生,到底是挣脱不了了。
洗漱好后,下人也各自散去,宋念温披着件白狐狸毛大氅,坐在窗口上执笔写信。
陈郎:
安好否?妾身恐负君心,勿念勿怪。
话不敢多说,宋念温把信装好用油蜡封上,交给海棠。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封送出去的信在来日里掀起了那样的狂风暴雨,给宋念温的生活带来那样大的变化。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在迎亲圣旨来到丞相府中的时候,宋念温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像是油灯燃到了最后一刻,她终是知晓,那油灯灭了。
“相府宋氏念温接旨——承蒙圣恩,特拟定四月三宋氏嫁入宫城,赐贵妃位,特为温贵妃。”
宋念温面无表情地接了圣旨,身后的海棠瞪着眼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宣旨公公离开后,宋念温还跪在青石板上,没有起身。
“大小姐……”海棠红着眼眶看向她,主仆二人仿佛置身于冰窖。
“你扶一下我,我腿麻了。”宋念温伸手,无力地说道。
海棠扶着宋念温坐在椅子上,诺大的前厅,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站在最角落里的宋念故神情闪躲,坐在主位上的大夫人神情淡漠。
“大夫人,女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请安。”宋念温依旧温和有礼的弯腰,神情淡若地出门。
白纱裙消失在前厅,宋念温还能遥遥听见前厅里二夫人的说话声:“这不是要进宫当皇妃了吗,性子自然就高傲起来了!”
宋念温扶着栏杆,往前面慢慢走着,走到一半,她终于没忍住,掩面轻声啜泣,细微的呜咽声在风中消散不见。
海棠站在她后面,不敢说一句话。
明明是温暖的早春,宋念温坐在凉亭里,却早已是失了温度,她把手伸在亭子外面,手上的银镯叮当作响,一阵风过,墨发飞扬,纱裙叠起。
“姐姐在这儿坐了多久了?”宋念故小声询问站在亭子外面的海棠。
“启禀二小姐,大小姐这几日每日清晨便坐在亭子里,日落才离开。”
“我过去看看姐姐吧。”
“二小姐,大小姐说了,她不想任何人打扰她。”
“就连我也不可以吗?”宋念故气恼地反问。
“不敢。”
宋念故蹑手蹑脚地走到宋念温身边,夕阳下,她的姐姐可真美啊,肤若凝脂,白玉无瑕,一点朱唇浓烈迷人,黑发长及腰腹,光滑如绸缎。
“姐姐……”宋念故小声叫唤。
“你来了啊!”宋念温回头,轻声说道。
“姐姐,你是不是怪我了?”宋念故红着眼眶,说话时止不住地哽咽。
宋念温摸了摸她的脑袋,摇摇头:“不会,你是我妹妹,长姐如母,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可是姐姐,我这几天来梅园找你,下人们都说你不见客!”宋念故似是不相信,流着眼泪小声说。
“我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下人们就自作主张拦住你了。”
“那姐姐、宫中……”宋念故到底是小女孩气性,宋念温说不怪她她就当真觉得没事了,迫不及待地问心中想问的事情。
“故儿,圣命都下来了,我还能跑了不成?”宋念温回头,看着她冷冷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眼神,宋念故莫名有点心慌,姐姐一向性情温和,她一开始也只是试探地问父亲能不能让她进宫,但没想到,父亲真的答应了,圣旨过来,她真的很开心,她不用进宫,不用嫁给那个她一次都没有见过的人。
反正,姐姐一向为人和善低调,她也没有不进宫的理由,她进宫和自己进宫都一样,不是吗?宋念故这样自我劝慰,她不用觉得抱歉,她没有错。
“姐姐,我……我觉得,你比我更合适,进宫……”嘴里的话说地语无伦次。
宋念温却听懂了,她平静地笑了笑,起身:“故儿,今日你躲了过去,往后总会有你躲不了的事情,姐姐先祝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万事顺遂。”
宋念故站在她前面,只觉得面红耳赤,她第一次在长姐面前落得下风,从来,都是她高高在上的施舍姐姐一些关怀。
大婚前一天,陈夕来了丞相府。
他借着祝婚的名头,来了梅园,他来的时候,宋念温正在等候嬷嬷给她讲规矩,彼时的她未上妆,未换衣,穿着简单的白裙,批着外袍坐在园子里和陈夕讲话,边上站着乌压压一群人。
“大小姐,本王先祝你百年好合,与皇兄偕老一生了。”陈夕递给她一块玉佩,上面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白玉,用一根红绳挂着。
宋念温平静地接过去,然后鞠躬道谢。
“王爷,起风了,请回吧。”宋念温起身,陪他走到院子外面。
“卿卿……”在陈夕转身离开时,宋念温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卿是她的小字,年少时他们确认彼此的心意后,陈夕就喜欢唤她卿卿,今日一别,她是深受皇恩的妃子,而他,是要辅佐她夫君江山的重臣,是她的王弟。
目送他离开后,宋念温一直靠在院门上,半响没有离开,看着远处还没有开花的杏树,光秃秃的枝桠。
当初这株杏树,是他在南方巡视时带回来的品种,一年开两季,今年还没有开过花,但是她已经等不到花期了,再也等不到了。
她的花儿,早已经败了。
圣上迎亲,其中繁琐不必言说,一整日,宋念温都没有喝一口水,坐在闺房中一动不动,然后再被迎进宫城,宫城落钥的声音清晰地撞在她心里,她的一生,就要被锁在这诺大的宫墙里了,被锁在这寂寞无边的年岁里。
一入宫门,深似海。
从此陈郎,是路人。
大红色的喜幛,绣着龙纹的金色长靴慢慢移步到宋念温眼前,她盖着红盖头,晃动的流苏让她的视线不甚模糊,她只感觉到身旁的一侧有些塌陷,然后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流连。
她双手紧握,以此掩饰内心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