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夜晚10点20分。
和光辉之镇的乡野宁静不同的是,在凌晨之前,雷纳城里永远不缺辉煌的灯火和琳琅的商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凡夫俗子,都纷纷融进夜色中,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
龙曦屏息着气息,躲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尽头。黑夜像是一件隐形衣,将小巷内的景物连同龙曦抹去。而他此刻正将双手扶在左边的高墙上,上身前倾,往左前方张望。
小巷尽头连接着一条宽阔的街道。在街道的对面,再往左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一家jiyuan。五六米高的外墙被打磨得光滑而平整,门口的左右两旁还附有精美的浮雕。悬挂在墙壁上的柱形烛台中透出明亮的光,将几个站在jiyuan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修饰得更加朦胧而美丽。
之所以龙曦还在这里,是因为他看到自己追踪的那个人影走进了这家jiyuan里。他的体力并不好,而且跟踪的技术和他的身体一样烂,好几次都不是差点被发现就是差点跟丢了。不过所幸的是,龙曦在学院中学到的追踪的技巧并没有忘记,而没跟丢的主要原因则在于因为那人似乎心情急切,从而放松了警惕。
龙曦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起来精神高度集中。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经被自己的冷汗濡湿了,甚至连因为许久保持前倾而麻木的双腿也顾不上挪动一下。
不停地有男人在门口转悠。他们容貌不同,年龄不同,地位也不同,但是挂在脸上的下流笑容和轻浮的情话倒是出奇的一致。招揽顾客的几个女人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摆出最销魂的姿势来回应对方,恨不得让路过的男人全部拜倒在自己的裙下。
一个女人从门内走出,还在门口调情的男人立刻撇下了身边的女人。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不到一分钟之前还在夸面前的女人漂亮,而现在,他们则成了一群采蜜的蜜蜂,殷勤地簇拥在刚走出来的这个女人身边。
能让男人有这种反应的女人,毫无疑问长得很漂亮。女子的表情清冷,小嘴轻抿,一袭粉色长裙裁剪得恰到好处,露出温润的香肩和一小截雪白浑圆小腿。黑如浓墨的长发的末梢被发卡束拢在一起,自然地垂落在胸前,显得可爱而又性感。
龙曦感觉自己好像在大冬天的河水里浸泡了好几小时,浑身冰凉而僵硬。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女人,久久地无法收回惊愕的神情。
因为他看到了和他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庞。
龙曦简直要疯了。
无论在谁的印象中,雨岚总是头脑冷静,身手敏捷,为人一丝不苟。任何有关于反面的事情从来不会和她沾上边,更别提jiyuan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所。但是现在,残酷的现实却推翻龙曦的印象。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雨岚从来都不会缺钱。
不到一会儿,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jiyuan门口,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男人在马夫的搀扶下跳下了车。
龙曦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身旁的墙壁,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冲上前去将自己的姐姐拖回来。可是一看到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中的男男女女,心里的怯懦早就化作一把枷锁,牢牢地将他束缚在原地。他能做的只是瞪大眼睛,愤怒而又无奈地看着男子亲昵地搂住雨岚的腰,一同走进jiyuan里。
3月20日,上午8时27分。
光辉之镇。
龙曦撑着伞走在通往雷纳城的道路上。另外一只手中还提着他的全部家当——一个放着换洗衣服和一些书籍的小木箱。
经过几天的心里挣扎之后,他决定重返骑士团。家里的气氛让他感到抑郁,更重要的是,雨岚的事情压得他心里喘不过气。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龙曦宁愿再被骑士团的人痛揍一顿,也不想看到雨岚为钱而做出如此行为。
但是,这一切已经成为事实。
他忽然觉得看似亲近的人,自己其实也并不了解。
这几天来,龙曦一直避开雨岚。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自己的姐姐。该不该装作若无其事,还是提出质问。而在出门前,他不得不又和顽固的父亲大吵一架。当自己提出重回骑士团的打算时,贝蒙大发雷霆的模样直到现在都让他心有余悸。
雨开始越下越大,昏暗的天空雷声翻滚。只有龙曦一个人独自撑伞走在麦田旁的小路上,显得形单影只。
风雨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将高大的树木压弯了腰。龙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卷上天空,而双脚早就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拔出来的一样。他开始一路小跑,想找个地方避避雨。
穿过麦田,碰巧看到一座马厩,龙曦想都没想便躲了过去。茅草和木头搭建而成的小屋看起来略显单薄,铺在地面上的干草有些已被雨水浸湿了。两只马儿躲在其中,对龙曦的到来显得不以为意,依旧悠哉地吃着主人准备好的牧草。
站了一小会儿,通往镇外的道路上又有一个人被雨水赶了过来。是当日在教堂里开导龙曦的那位神父。倾盆大雨无情打湿穿在神父身上的黑色祭祀服,连浓密发白的胡须都因为雨水而粘成一团。
各自看见对方的时候,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对这场大雨的无奈让他们感同身受。随后,神父将自己的湿透了的祭祀服脱下,露出白色的衬衫和黄色的裤子。
“这雨下得可真大啊。”神父卷起袖管,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拧干衣服。手臂上的青筋因为拧衣服的动作而浮现在绷紧的皮肤上,肌肉也因此而变得棱角分明,看起来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
这个时候,龙曦终于看清楚了当日在教堂外面时,佩戴在神父手指上一晃而过的东西—一枚廉价的琥珀戒指。
“是啊,雨下的真大呢。”说这句话的时候,龙曦的目光却是停留放在脚边的小木箱上。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被大雨冲刷下的小路,泥泞不堪。
神父明显也注意到了那只木箱。他将外衣披在一根横放的竹竿上晾干后走到龙曦身边,语气温和地问道,“怎么了孩子,你要去哪里?”
“回骑士团。”一声叹息紧接在回答的声音之后。
“哦?”神父发出疑惑的声音,随后又和蔼地说道,“你都考虑清楚了么?贝蒙先生也答应了?”
这个问题立刻让龙曦想到了父亲那张满脸怒容的脸。但紧接着,心上人嫣然而笑的脸庞让他拥有坚信自己的勇气。
得知龙曦的状况之后,神父轻轻地吸了口气,说,“孩子,你的父亲也是为你着想,也许贝蒙先生对待你过于严苛,不过这正是爱你的一种表现。”
这个道理龙曦自然明白。他点点头,礼貌地聆听神父的开导。
“当一名骑士固然光荣。但这是建立在无数危险、鲜血以及痛苦之上的。既然你把自己的梦想当成为之奋斗的信仰,那就做好为信仰奉献全部的觉悟。”
神父将手轻轻搭在龙曦的身上,目光如剑地直视对方,意味深长地说道,“即使是蒙受巨大的痛苦,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