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姨,你要的十花十草、两丈白绫我都准备好了。”
夜蓝已经虚弱得点不了头,只能闭闭眼睛表示听到。距上次孟大夫出诊已过了一年,她果然毒入心脉,急速衰竭。幸好上次以后向梓砂好说歹说,硬把她带出活人墓,回到夜族大寨中居住,现在需要什么药材食物都方便,来得及让她按夜族的老方法,规规矩矩地办丧事。
向梓砂在夜蓝身边坐下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别的。夜蓝只是笑。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年半来的朝夕相对、相依为命,彼此之间感情已深。夜蓝一生未嫁,对一手抚养的夜萝总有尊卑之隔,只能说是忠心敬爱,而对毫无身份、百无禁忌的向梓砂,却更可以称为疼爱。
向梓砂握着夜蓝干枯的手掌,整张脸都皱着,一点表情也做不出来。花豹和白虎受到主人情绪影响,没精打采地趴在屋外。生死无常,这件事的到来她早就知道,却没有办法…
“梓砂…我心中有一事,郁结多年,始终不解…”夜蓝双眼混沌失神,盯着高处的虚无。
向梓砂心里一紧,“蓝姨?”
“南泽的毒瘴一直很有规律,推算之法由我族祭祀代代相传,从没有出过错…我花了多年研究,当初桑大人的推算并没有错…可是,我记得最后一战打响时,有一声天雷,然后毒瘴就凭空出现,并且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夜蓝不知拿来的力气,突然用力回握向梓砂的手掌,老泪横流,“梓砂…我一直怀疑,是因为多年来没人能解得开圣物,竹王认为夜族没落,不肯再庇佑,所以放出毒瘴…是天要亡夜族啊…梓砂,你不是夜族人,却能拥有圣物…莫非果真如此么…?”
夜蓝身为宫中女官,自幼受严格教养,喜怒甚少形于色,不仅是在向梓砂面前没有过,这一生都没有这么失态过。向梓砂对着夜蓝的粗声喘息和滚落的泪水愣了一会儿,正色低声答道:“我认识的一个夜族后裔,现在在朝廷做官,官至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夜族绝没有没落,一切不过是非成败、人心叵测罢了。”
她说完夜蓝静了一下,用似乎能看穿万事万物的清澈眼神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确定她不是为了逗自己开心硬编了一段谎话。向梓砂坦然回视。夜蓝缓缓合眼,表情无喜也无悲,倒像是佛门高僧大彻大悟坐化后的安详神色。都说人活一口气,那一口气咽下前与咽下后的感觉真是天差地别。夜蓝吞下此生最后一口呼吸,干枯的脸孔死相毕现,身体虽还温热着,可留下的已不是夜蓝了。
夜族尚‘洞葬’。向梓砂按照夜蓝的意思,为她拭净身体,用十花十草擦拭,裹上两丈白绫,投入北山的天坑,将一身血肉还给天地生灵,待百十年后,与自然融为一体,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
向梓砂依照记忆中夜蓝的说法,去了传闻中常年弥漫毒瘴的地方看。这地方的山比别处更高些,层层叠叠,向梓砂爬上个山头去看,原来是两重山岭,内中凹陷,围成个不大不小的山谷,常年背阴,毒虫毒草滋生繁茂。这个山谷只有一处缺口,黄褐色的岩石碎裂。向梓砂是学工程的,看石头是她的老本行。这样破碎的痕迹她见过很多次,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用炸药爆破的…
这个山谷空气流通不便,内中阴湿多毒物,生出毒瘴是很正常的。但毒瘴的溢出当然应该很有规律,这是有人故意炸开缺口放出毒瘴,有意让所有人死在战场上。这个人不会是自己也身重瘴毒的寒九城,其他人也没有这样的动机,最可能的,就是对夜族宝藏过分执着、在军中做文散官的赵豫!他怕有夜族人带着宝藏逃脱!
从不曾想过,一个人能祸害这么多性命…向梓砂深吸一口夏末潮湿温暖的空气,压住心底的寒意。白虎凑上来用头顶摩擦她的手掌。她揉揉白虎柔软的毛皮,看着晴朗蔚蓝的天边,反映到脑海中却成了某种天青色的衣料。
她想他。从发梢到指尖,用每一次呼吸在想他,这十六个月来的每个日夜。她冷的时候想念被他拥着,怕的时候想念他说我在,夏夜里对着星河无际想他眸色如辰唇角带笑的模样;秋日对着萧萧落木想他衣袂飘飘,三尺六寸银剑如霜,舞成琉璃吹雪、惊涛拍岸,只为她一人;南泽入冬无雪,她便想很久以前,他讲起北地千山暮雪万树银装,气定神闲无所不知的神色;春风扶柳,她便想他们初遇时,天光暧昧,俊朗男子以傲世轻功立于枝头,对她无奈妥协地伸出手来…
“萧千仞…”她以灵魂悸动一般的呓语念出他的名字,手指陷于白虎柔软的皮毛中,如同她现在陷于最温柔的思念难以挣脱。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用我的生命在想你…
花豹攀上岩头,向梓砂坐下,被两头温暖的大兽夹在中间,被蹭得直笑。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当初无能为力的向梓砂。她有一百种毒物能让何月眠生不如死不得不医治;这世上只要留有一件圣手阎罗碰过的东西,她就能招尽天下豺狼鬣狗搜他出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失去的她就要拿回来!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