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梓砂把自己见到的跟达生说一遍,达生也呆了。她搜集的天下情报中独独不包含萧千仞的行踪,也不清楚萧千仞和夜萝是怎么回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说,他等她,就一定一心一意地等她。是他变心了?还是这就是他的一心一意?如果这句话是假的,还有哪句话是假的?可是如果他是作假,又为什么会三天三夜不知疲倦地守着她?
她想一阵,夜萝妩媚诱人的笑和男人脖颈暴起的青筋又在眼前晃,她烦的不行,闷声蜷起腿抱住。
达生默了一阵,说:“梓砂。我跟主上九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像对你这么…纵容无度、无微不至。他有时候跟哪个女人玩玩,从不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也绝不再见第二面。这件事我虽然不知情,但这件事不像主上的所为,其间有些误会也说不定。”
向梓砂其实静下来想想也能明白,萧千仞对她那种大到为她挡风挡雨挡刀子、小到捂手擦嘴掖被角的好,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不是能装出来的,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快‘被治愈’。也许达生说得对,不管怎样,事情总要说清楚才好。
“我想见他。”她头枕着膝,安静伤心的样子。达生叹口气起身。
“你的腿还没好不方便,等会儿,我去找主上。”
达生出门不久,一个男人端了新茶进来放在桌上。那人她没见过,换了平时是会问问的,但是这会儿正伤心呢,也没注意。男人出去带上门,她试着下床走动两步,果然双腿木噔噔的走不动,走到桌边坐下已经累了,埋头趴着休息,一会儿一只熟悉的大手揉揉她的头发。她下意识抬头,男人眼睛通红,面色疲倦,但对她还是温柔呵护的表情。她嗓子眼突然堵住,说不出话来。
萧千仞连守三天铁打的人也累了,还没睡多久就被叫醒,现在还是有点昏沉。向梓砂看起来好多了,他问她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她只是摇头。萧千仞自己也不完全清醒,就一起沉默着。
向梓砂翻开茶杯倒杯茶递给他。
萧千仞接过,端起来欲喝,突然怔住,茶杯缓缓放下。他转眼看她,眼中有她读不懂的悲凉。
“梓砂。”萧千仞叫完她,又想了很久,困难地说,“昆仑山、瑶宫,都是你编出来的?你究竟是谁?”
向梓砂不料他提起这一茬,惊愣住。眼看萧千仞的表情越来越凉,她有些惊慌。为什么说起这个?他发现了?这和夜萝的事有关系?她惊疑不定权衡再三,还是老实回答:“是。”
萧千仞合眼遮住眼底的荒凉,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
她想不通,皱眉问:“是夜萝告诉你的?”
萧千仞不语,只是看她,像要用目光把她雕刻出来似的。她有些口干,低头端过萧千仞的茶欲喝,杯子举到唇边被他捏住。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她举杯的手,用掌心抚过她手背的皮肤,然后慢而坚决地拿走茶杯。
她不知如何解释,低下头。
我该告诉你真相么?你会觉得我疯了吧?
萧千仞却是很用心地看她,用视线一寸寸描摹她低垂的杏眼、脸廓的形状。
你真是来杀我的?你真是鬼王的干女儿,情义两难全,终于选择杀我么?如果我不死,你就要去死吗?
向梓砂抬起眼,伤心和请求一览无余。
因为我骗了你你就去找别的女人么?我来自哪里重要么?你可以不问么?可以不在乎么?
萧千仞好看的星目半垂,弯起像平时一样温存宠溺的笑,端起瓷杯,一饮而尽。
好。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
她忐忑地看着他放下杯子,抬手摩挲她脸颊,笑意温柔,眼中却涌起大片大片的悲凉。她莫名恐慌,抓住他的手时连着捏到他的腕动脉,她虽没学过医,常识性的感觉还是有的,立刻发现他的脉搏明显的弱下去。
“萧千仞?”她的声音颤抖。
他不回答,咬牙忍着疼怕吓着她,但很快这个行为也失去了意义,因为他的四肢迅速失去感觉,他失去平衡从凳子上颓然倒下,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萧千仞听到向梓砂疯了一样地喊人、喊他,他想安抚她,最后再抱抱她,但是他动不了、他看不见她在哪。很快他也听不到了。
----------------------------------------------------------------------------------------逍遥宫是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萧千仞倒下的那一刻,在宥从房顶落下出手如电连封他几大穴道,另一个暗卫则飞一般找到秋水通知情况,然后转去告诉达生。达生听到消息赶来时,秋水已经带着短时间内能找到的全部药师到了萧千仞的房间,其中竟然有何月眠。
没想到,何月眠颇擅解毒。来的其他药师把了萧千仞的脉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她却连想都没想,熟练地施针平稳了萧千仞的心脉。向梓砂眼都不眨地盯着何月眠施针,这时心刚放下一半,就又提起来。
“主上需要静养,请各位都出去吧。向姑娘可以留下。”
向梓砂食指一跳,眉色冷清地看过去,何月眠双手拢着放在身前,冷静坚决。秋水给向梓砂递个眼色,带着人出去。偌大的房间一时死寂。向梓砂开口:“你想要什么?”
何月眠不看她,答非所问道:“主上倒下前,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么?”向梓砂指指桌上,何月眠端起茶杯一闻,神色古怪起来。向梓砂隐隐明白了什么,也抢过茶杯闻,却什么也没闻见。
何月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原先听说你中了蛇毒,还未找到解药,看来果然如此。”
向梓砂脑中‘嗡’的一声。她以前也从小说上看到过,蛇毒是神经毒素,有些毒不致死却会麻痹人的嗅觉。毒药下在她的茶里,她闻不出,但萧千仞是闻得出的。她不觉有异,萧千仞就会以为她是知道的。
之前的一幕幕在她脑海回放,全都有了新的意义。他的疑问,他的悲凉,他阻止她喝杯中茶,他笑着一饮而尽…
向梓砂手脚冰凉地站着。何月眠微微一笑,平静地说:“此毒名叫‘月夜花朝’,是从西南一种特殊植物中提炼的毒药,若救治不当,重则致死,轻则失明。现在主上性命保住了,但应该已经失明。失明的救治方法复杂,用药也颇讲究,这世上会解的医家只有两门。一门是圣手阎罗施修及其弟子,这两人行踪不明,样貌也不为世人所知。另一门则是已故的医毒仙子白晓及后人。白晓的医法毒法皆不外传,且传女不传男,人数也寥寥。”
向梓砂冷眼看着何月眠抑制不住的扬眉吐气得意姿态。
“如今我母亲白蓉已死,我就是这一门的唯一继承人!”
向梓砂望着床上的男人,“你想要我做什么?”
“要你离开他!”何月眠露出嫉恨神色,“原本你就是借我的名义抢来的一切!只要你走,我就救他!”
她并不意外,但还是双手紧握成拳。
“我需要时间考虑…”
何月眠莲步轻移,“拖得越久,痊愈越困难。三个时辰之后,我也回天乏力。”她走时带上门,那一声轻响重重磕在向梓砂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