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林中一遇,已有三五日了。
那夜归来,萧千仞亲自将她安置在这个小院落中,虽然她看得出这只是他的做事方式,但被周到的安排还是令人欣喜的,她毫不掩饰地对他表达了感谢和欢喜。
院名“落花”,布置的十分清雅,院中仆人还有萧千仞自己的手下也都对她恭敬顺从,膳食精致可口,服饰百里挑一。她过得实在是顺风顺水,吃饱喝足。
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竟不是他们口中的“何小姐”,也不是萧千仞要找的“何月眠”。
她名叫向梓砂,是其他世界穿越而来的一缕幽魂。机缘巧合,打劫了一个柔弱的女子,又遇到了找她的人,便冒名顶替了来。幸好那些人都不知道真正的何月眠什么模样,大约还能撑几天。要命的是她那一头栗色短发,她急中生智,解释为逃亡时被别人斩断的,几日心力交瘁,正在变白过程中,才褪色到一半。
虽然被发现后可能后果很严重,不过也怎么都好过自己一个人在林中徘徊,靠打劫和偷盗为生。先且在这里呆几天,收集点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然后顺手牵点金银逃走吧。
春色怡人,向梓砂正靠在窗边眯着眼想着过几天怎么逃出去,负责伺候她的小丫鬟宁香第四次不请自入,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她抬眼一瞄,懒洋洋地说:“是萧千仞让你来监视我的?”
“姑娘说什么呢,我是…”
“没关系,职责所在。只是,你这样进进出出反而打扰我,你要是不怕无聊,就一直呆在这儿监视吧。”她说完,又眯起眼晒太阳。小丫鬟犹豫半晌,没有再辩解,在她身后站定。
“站着多累啊,去坐下吧。反正,又不是真的主仆关系。”她回头一笑。宁香愣了愣,依言坐下,莫名地一阵心虚。她是萧千仞的手下,的确不需仆从于她,也的确是奉命来监视她,可是,怎么好像有种以怨报德的愧疚感…?
夜里,萧千仞一边听宁香报告,一边一一翻看刚收到的来自各地的密报,意外之后,忍不住笑起来。宁香走后,萧千仞以内力传音,片刻,一条青色人影闪入房门内。
“主上?”
“秋水,再派一个人看着那个‘何月眠’,一定要在暗处。”
“宁香她出了错?”青衣男子一双桃花眼露出讶色。
“不算。”萧千仞手中摩挲着刚刚接到的密报,“她发现宁香监视她,便要求宁香寸步不离的监视。”
“那为何要加派人去?”
“秋水,连你也不明白?”他愉悦地笑了,“原本宁香在暗,她在明。现在宁香在明,反倒是她到底想做什么,我们看不出。”
青衣人恍然醒悟:“表面上看是她时刻都受监视陷入被动,但其实她与宁香相互监视,我们看到的,都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要是我们单独依靠宁香,便容易被她钻了空子!而且这一手欲擒故纵,显得她坦荡清白,以宁香的性格,大约已经对她放松警惕了!”
“不错。”他站起身,将手中的密报随手一抛,轻飘飘一片纸,被他抛出却像什么暗器一样直奔青衣人。
青衣人接住,展开一看,上书一行密文:何月眠落入神鹰帮无误。
“她是假的?!”
萧千仞点头,嘴角笑意未尽。
“我们那天人多,一般人怎么敢冒充。而且她也确实有碧痕刀门下令牌,身份可疑。先不要打草惊蛇。神鹰帮那边有达生安排,你去查一下这个褐色短发的女人什么来历,先从西荒查,查不到,再找中原。”
秋水应声,闪身退下。
萧千仞独自立在窗边,凉风习习,树影稀疏,院落静谧安宁,仿佛世上只有他一人,凝望眼前明月。
短发,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受了断发之刑、有人将头发随葬父母,虽在少数,但也不稀奇,可是她的那头短发,实在是不像被一刀斩断的那样狼狈,倒像是有心为之。另外那种栗子样的色泽,他只在几年前偶至西荒时,在胡人里见过,但也与她的不尽相同,而且,胡人瞳色大都偏黄色浅,没有像她那么深褐色的。
她那么大胆,装成何月眠接近了他,几日来也没什么动静,倒真像是长久逃亡后找到了庇所,每日贪吃贪睡,也不吵闹。偶尔见到他,也不主动亲近。发现了宁香,竟然能反制。
这样的女人,不会是何月眠。即使没有密报,他也明白。虽然没见过,但是何田青疼女儿是出了名的,娇生惯养的何月眠,不会有她的胆量,也不会有她的机警。
角落的一棵树莫名其妙地晃了晃,萧千仞看在眼中,不禁失笑。他飞身掠出,停立在围墙上。‘何月眠’正顺着树干试图爬上墙头,眼角瞥见一抹玄青色,顿时僵住,定格成一个猫一样的姿势。
“你…”
“嘘!”她做个噤声的手势,全神贯注地盯着树上一处,然后失望地说,“还是被它逃走了!”
“哦?”
“我看见一只松鼠,一直追到树上了,还是被它逃走了。罢了,天色已晚,我还是回去歇着吧。”她镇定自若地说完,便又沿着树干往下爬。
“榆树上见了松鼠,倒是稀奇啊。”他看到她动作一僵,忍不住笑意扩大。
“是啊,所以我才爬上树来捉它。”她飞快地下了地,抬眼去瞄他的脸色,“时候不早了,萧公子早歇啊。”
“兴许是那松鼠想借这榆树逃出院子,却不想被你发现了吧。改日我一定将它找出来,偿了你的心愿。”
“那多谢了。”她僵硬地撑完最后一句话,落荒而逃。身后的萧千仞终于忍不住,愉悦地笑了出声。
她不懂武功所以不明白,内力深厚的人耳目清明,那棵树上有几只麻雀的呼吸他都能分清,哪来的什么松鼠。显然是她趁宁香来向他报告时逃了出来,若不是恰好路过他窗边、若不是他恰好向外看,真就被她逃掉了。
狡猾的女人,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向梓砂逃回屋,宁香已经在了,少不得要对自己的离开一番解释,折腾半晌,总算睡下了,心里愈发不安稳。原本被宁香寸步不离的监视着就已经很难离开了,那个萧千仞又不知什么情况,怎么抬头一看就在墙头等着她了,现在打草惊蛇,要逃走更是难如登天。
她思索着入眠,呼吸渐沉。躺在地铺上的宁香睁开眼冷冷盯着门口,低声喝道:“出来!”
却见秋水从阴影中走出,宁香一愣,就这片刻功夫秋水已经到了她身边,将一张纸塞入她手中,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出门而去。
宁香打开手中纸,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光一看,正是先前萧千仞给秋水的那张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