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徽在客栈里睡了个饱觉,起来后已然是大中午,饭也没吃就溜达出去,不知去哪儿,炎忌礼在房中转来转去,甚是无聊,跑到丞徽那里想寻他侃侃,房里不见人,又跑回自己屋里,索性蒙头睡觉,刚开始还是清醒得很,想东想西,听着楼下人声嘈杂,像是一个女人在和什么人讲着家里的琐事,讲的久了眼皮渐渐沉重,迷迷糊糊地阖上双眼,恍恍惚惚里看见炎无意笑着对自己说些什么,离得近那声音却是隔了座山,忽见玉相思站在近前,薄面轻纱飘下来,看她的脸又是模糊得很,使劲揉揉眼睛,再看时,那苗条身姿满头乌丝下却是一张豹眼环眉的大胡子脸,竟是不先也呼和阿里金的样子,吓得一哆嗦,从梦里惊醒。房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炎忌礼起身开门,一个小厮点头哈腰地问好,说楼下两位请炎公子下去吃晚饭。炎忌礼这才发觉客栈里点起了灯,吩咐小厮下去,整了整衣衫,随后下楼,看见玉相思和丞徽正对坐着讲话,桌上一个大壶几盘小菜,荤素俱全,自己过去向两人问了声好,坐在俩人旁边。
三人这桌位置颇偏,谈话又都是压低了声音,尽量不惹人注目。丞徽讲了自己在城里转了几圈,既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出现,也没有伍清秋的下落。玉相思说明白了诸使女的去向,估计等各门派得知消息再派援手到这里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炎忌礼像是听着俩人的话,实则一句也没想,偶尔瞥两眼玉相思,心里游移不定,难不成这脸下面真是不先也呼?突然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一不小心笑了出来。那两人正在谈着伍清秋的事,若是能找到他,或许能多一份帮助,最好能寻到落霞子一干人被抓往何处,谋划救人之计,听到炎忌礼自个笑了起来,朝他看去,见他神情古怪,丞徽粗鲁惯了,好奇道:“你这小子怎么回事,笑鸟啊?”
炎忌礼又瞧玉相思一眼,只道自己想起了个笑话,忍不住笑出声,玉相思知他意思,红晕上浮,不敢正视,幸亏面纱遮住脸颊,免得尴尬。丞徽看似粗枝大叶,其实不然,行走江湖多年,见识的人高高一摞,看姓炎的对洞别离少主人眉来眼去,已然明了,他孑然一身,大丈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风里来雨里去,从来不想男女之事,这时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看两人的惺惺之态,操起酒壶独自喝起酒来,炎忌礼嘻嘻一笑,拿筷子吃菜,玉相思和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本就不方便,又被丞徽嘲讽,臊得面颊滚烫,杏眼瞪炎忌礼一下,饭也没吃就回房休息去了。
第十四回生死深情地鬼神桃林逃咎两不猜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
褚袖小时候看见路边那些挨饿受冻的流民,常常会这样问爷爷,褚逸云一辈子又何曾简单过?人死了,身体烂成了泥,总还有些飘着的,流着的,四处走动的留下来吧,若是说死了便是死了,什么也没有,生前再落破的死者也不会愿意接受的。
最害怕坐船了,特别是在夜晚,孤单的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颠簸游荡,夜的冷,水的冷,风的冷,都会从躯壳的缝隙里钻进去,变成心冷。看不到光,感受不到热,有的只是空,有的只是没有,死就是这样么?或许跳进看不见的深渊,让冰化作刀,切开每一寸肌肤,流尽每一滴鲜血,吐出每一口气息,才是真正的腐烂。
那么,我还是我吗?船上的我已经不再活着,那些肉,骨,眼泪,组装起来就是我,一旦消失,我就不是我了。当真要坐在这里,等下去?
从我这里,这片狭小的土地,看向整个星球,看向银河,看向整个宇宙,那些无尽重复又类似的空间里,放大到极限还能回到这块土地吗?从现在,往前追溯到爆炸之前,往后延续到时间线的终结,当时间也失去生命之时,我坐在这里的这个片刻,存在过一毫秒真的存在过吗?也许在某个纵横时间,空间线交叉的地方,有某个东西也在遥望星空,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幸好,我们不是唯一孤单的,不管过去未来,不管有无意义,我们都想过,至少不会后悔。
也许不用等到将来了,现在我就躺在土里,想着活着时候的事,喜欢的人心脏还是热的,然而我的那颗再也不会跳动。做过的蠢事都不会蠢,即使做差也好过在平庸中平白流失机会,最聪明的决定就是不浪费生命。然而,大多数人的大多数都被看不见的事物消耗殆尽,极少数人的极少数才会留下痕迹,假如我是普通人,必然对明天有着嗜血般的渴望,假如我不是,那些徒劳挣扎的人又是为什么呢?哪怕时间再怎么掩埋,还有许多枯骨暴露出来,他们被抛弃,被厌恶,被驱赶,同一个纪元的生灵,互相之间偏偏有着天一般的鸿沟,说不定到了时间的尽头,所有人都会被掩埋,那时的我们想起今日的救赎,该有多可笑。
褚袖坐在黑暗里,听着身下的波涛声,一浪高过一浪,晃动的小船摇来晃去,他知道他不会翻,不会停,这里没有天,没有人,只有心。
……
“褚袖……褚袖……不要再睡了,你可以起来了。”
“是谁?”褚袖猛然尖叫,难道人死之后会被呼唤走吗?
“你记住,一定要去找‘地鬼神’,时间已经不多了。”黑暗中的声音拖沓延迟,每一个字却是无比清晰,像电流般穿过褚袖的身体,让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那是个什么?为什么要找他,我这是在哪里?”褚袖连忙发问,涛声似乎小了些,船也不那么颠簸了。
那声音许久不再响起,褚袖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这一整片黑。
“吞吐一腔,变化地鬼神!”让人毛骨悚然的颤栗感忽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褚袖只听得这一句,便如同坠入冰窟,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地鬼神,地鬼神”,褚袖呢喃着,重复着,忽然有一道白光直射下来,照在褚袖苍白的脸上,所有的黑都变成了刺眼的白,在光的那一边像是有个人在呼唤自己,那张脸满是泪水,满头青丝掩盖住额头,憔悴的面容依稀可辨,是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