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都没再说话,房屋木材燃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头顶上一阵房屋倒塌的响声。
地下室的温度渐渐升高,刚开始他们都没在意,直到细细的汗水从额头滴下,平野站起来,抬头看看出口处说:“完了,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成莞拉把衣领拉开些,说:“将军,你吃过叫化鸡吗?”
“吃过,美味极了~”平野转过头,“怎么?”
“你知道叫化鸡是怎么做的?”
平野想了想,“不知道。”
“把鸡杀好撒上作料,用荷叶——也可以其他可代替的树叶,包起来,然后埋土里,在土上面点燃篝火,火上还能烤别的。等时间到了,把鸡从土里挖出来,哇,光闻着口水就要下来了!”
“……”平野想气又想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再烤下去,真的会被烤熟的。”成莞认真又无奈地看着洛平川,“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你想被烧死吗?”
“不想。”成莞叹气,又说,“不过,将军,信不信我们不会死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福星啊!”成莞笑,“我经历过很多以为会死的劫难,但最终都没有死去。你看,阎王不肯收留我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虽然这样说,可地下室温度却越来越高。他们都没再说话,汗水浸透了衣服,成莞嘴唇开始发白,干裂,脑袋也越来越涨,意识开始糊涂起来。
难道这次……要死在这里了吗……
被烤死……
……
耳边恍惚飘来了一些声响,皮肤上开出了花,温暖地仿佛那个人的怀抱……
“王,你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长得这么……难看。”
“哇,你居然还嫌弃!这是王宫内人人都疯传的糕点哦~只有我会做哦~”
“哦,这样的。”
“那你要不要吃!要不要吃!”
“……那我尝一块吧……”
“再给我一块!味道很好呢!”
“哈哈,哈哈,不给了!不给了!”
“王,你看我绣的鸳鸯好不好?”
“你确定这是鸳鸯不是鸭子……?”
“那我不给你了,你还嘲笑它们是鸭子!”
“那不行的。我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给别人!”
去年的春花开得特别绚烂,仿佛会一直绵延到生命的尽头,像他们的感情一样。
可,为什么都要死了还会想到他……
她明明不在意他的,她明明只把他当成复仇的一个工具!可记忆中的片段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以为可以遗忘的时候,却又重新出现。
亦或者,她从来不曾忘记过。
他早就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部分了吧,骨肉相连,皮血相融,所以割裂的时候,才会这般鲜血淋漓,通彻心扉。
契临族“族长,此时中邦国和南祁国正在荆棘城打得不可开交。”声音从半个铁面具里传来,沉冷短促。
“少主确实是其中关键的一步。”
“少主?”
“嗯。现在她在哪里?”
“现在少主跟随着中邦大军,但是由于战争,暂时无法追寻到少主的踪迹。”
“什么!少主在荆棘城?”族长袖子一挥转身,面容失色。
“是。”
“赶紧加派人马去保护少主!”
“是。属下这就去办。”风玄微微弯身道,然后转身。
“玄儿……你也去吧。”族长似乎很是不安,补充了一句。
“嗯。”
“成莞!濮成莞!”平野拍打着她的脸,“醒醒!”
成莞睁开眼睛,无力地甩开他的手。他再打,她就要死了!
平野见她醒来,脸上掩不住喜悦,“你可真是福星!上天看来没打算让我们变成叫化鸡!”
“怎么?”成莞扶着脑袋坐起。
“下雨了!”平野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平野用力顶开被焦木压住的地下室门,一阵急雨落下,顿时神清气爽,也顺带忽略掉充斥在空气中的焦味——焦木以及,焦尸的味道。
远远地还有些火光和人声,平野抽出配刀,低声道:“我们有事做了。”
成莞也因为这场雨清醒过来,她拔出腰间的弯刀,对平野点点头。
放眼望去,荆棘城死灰一片,房屋几乎全倒塌了。一路上,死尸满地,却连面目都难分辨,宁夏一阵恶心想吐。
“不要低头看。”平野说,“你听,好象是攻城的声音。”
这场大雨救了他们,也救了北苑其他的士兵。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可以推断,中邦援军来了,在做夺城之战。
他们向人声沸腾的西城门潜去,一路上偷袭了几支运输小队,也暗杀了些落单士兵。成莞出手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这让平野大为震惊!
雨越下越大,这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如乌墨一般,只在火光下偶尔映过一丝刀光。
北苑军在做最后的挣扎,听外边士兵的呐喊声,援军数量相当可观。
专心防守的北苑军,并未注意到后方有人潜伏着。一场大火,让他们的人烧死的烧死,逃跑的逃跑,城门外被乱箭射死的更是不计其数,若不是这场大雨,恐怕他们会全军覆没在此!
仇恨和怒火在每个人心中燃烧着,他们疯了一样拉起弓向攻城的中邦人射去,却如何想到,身后还有一把凛冽的刀,无声地切断了他们的喉咙。
成莞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大雨冲刷在她身上,血水顺着雨水在地面汇聚,再分散……
她杀上城墙,偶尔有士兵发现她,就被她一刀刺死,最后的呜咽,也被淹没在这磅礴大雨中。
她杀死了这片墙上的最后一个守军,脸色却比这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还要苍白。
平野站在另一边,望着她,雨还在下,天空出现了白光。
这个黎明,没有朝阳。
城门开了,中邦援军进入荆棘城——一座已经死亡的城市。
成莞依然站在城墙上,她的脚下匍匐着死在她手中的邦什人的尸体。
“你没事吧?”平野走上来问。
她摇摇头,几乎站立不稳。
“第一次上前线都这样,习惯就好了。下来集合吧。”平野用力拍拍她的肩膀,便走了下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成莞忽然跪了下来……她已经握不住手的中刀了,杀人的时候她没有害怕,这一刻反而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雨水顺着发丝划落下来,划过冰冷的脸庞,却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者说,她已经冷得不知道如何去感受寒冷的温度了。
“成莞!濮成莞!”伴随着吼声,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抬头,遇到的是双幽绿的眸子。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滴下,脸部的轮廓异常清晰。
“王……”成莞张口,嘶哑的声音让她以为那不会是她的声音。
“从我身边逃走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道?!”他的声音暗含怒气,连眸子都快闪出火光来!
成莞却丝毫不在意,出神地笑了,“王,我为你守住了城……”
扬岑一愣。
“我……杀了五万邦什人……”成莞继续说,却虚弱地快要倒下了。
“够了!”扬岑把她抱住。
“五万条命……我是不是要下地狱了?”
“你给我闭嘴!”他烦躁地吼了句,接着又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杀他们的不是你,是我。要下地狱也是我去,跟你没关系……”
“可他们是……北苑人啊……”眼泪滂沱,全然遗失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不是北苑人。”扬岑解下披风裹紧她,抱起来,走下城楼,“他们是濮陵萧的军队,是战争的工具,是北苑的叛徒!你没有妄杀百姓,你没有错。”
成莞搂着他的脖子,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如何还能经受这样的悲痛!可是扬岑却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做。她只是怕自己不够坚强。
若不是她,他不会亲自带部队来边境支援,不会在听到太守说成莞和平野被捆在荆棘城时心急如焚而强硬攻城!
一个濮成莞,值得吗?!
扬岑抱着成莞从城上走下去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
荆棘城已经成了废墟,军用帐篷也在城外搭建了起来。扬岑抱着宁夏进入帐篷,她已经意识模糊了,紧接着开始发高烧。
她躺在中邦王的床上,呢喃着,却出人意料的不是濮天辰的名字,却是扬岑。
他笑了,终于有一天你在睡梦中喊着的是我的名字了。扬岑用热毛巾轻拭她身上的汗,并检查了她的身体,幸亏没有受什么外伤。
他说,濮成莞你离开我身边是要付出代价的!可当他真的看到她时,却把想了许多遍的惩罚都抛在了脑后。那般苍白虚弱的人,让他只想紧紧搂在怀里,这样一辈子。无论她对他做过什么,他都可以没条件,没理由地原谅了……
濮成莞,你真是我的毒啊!
这一仗,北苑军输了。王舜带着的兵被人杀了,但是来者却不是中邦。正当那天他被一个黑衣人刺杀的时候,王舜一个激灵,转身将他的面布摘下,“是你!”
“既然被你看见了,那死也瞑目了。”说罢一剑封喉。
狭窄的山路上有辆马车急速地行驶,马车外传来的声音,“侯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茶人谷。”
“主子——”帘子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颤。
濮天辰拉开马车的帘子,却见路两边的山坡上,站满了黑衣人。
他粗略估算了下,这批黑衣人大约有三、四十个,而他们这边,九个侍卫,加上他本人也就十个人。
天辰在心中苦笑,王兄啊,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区区一个濮天辰,值得你用那么大阵势?当北苑军被中邦军包围时,等待的援军迟迟未到。后来终于等到了援军,谁知竟然是灭杀的。这一仗,是王上用来对付我的啊。
天辰对身边的九侍卫说:“各自以保存实力为主。”然后走到最前面,对着大约是黑衣人头头模样的人说:“兄弟哪个道上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打劫的。”
“要钱?”濮天辰一笑,把剑抗在肩上。
“要命!”黑衣人说完,手一挥,所以有一声呐喊冲了上来。
侍卫虽然只有九人,却也是平日里手中训练有素的卫兵,他们听令围绕在马车周围,形成阵式防守,让黑衣人一时难以靠近。
一时间,双方从试探打斗进入白热化,竟也难分胜负。
黑衣人头领见他们十几个人依然拿不下莫凌霄,便改变策略,让更多的人去攻击马车,另外五个人只拖住莫凌霄即可。
这样一来,九侍卫压力骤然增加,几个人受了伤,而对方招招致命,下手狠毒!
濮天辰冷笑一声,乌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光。本不该大开杀戒的,但当前看来,不杀是对不起自己了。
忽见剑光四射,伴着翊翊风响,天辰一跃而起,身影若蛟龙出穴,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剑尖一钩一挑之间,随心而动,招招封吼!仅几招之内,五人皆命丧在他的玄青剑下。
他跃身前去给九侍卫解围,手中长剑刺劈之间本该要人性命,但他见胜负已分,终是手下留情,只让每人受了重伤失去抵抗力却不足以致命。
最后濮天辰与黑衣人老大的对决更是精妙无比,只轻轻一转手腕,剑光如星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透了黑衣人老大的左肩!
天辰拔出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微笑,笑容里有着明显嘲讽的意味。
黑衣人老大也是条硬汉,硬挺挺站住了。他对濮天辰轻鞠了一躬,道:“多谢英雄手下留情。”
他这话不为自己说的,而是为手下的兄弟。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实力高出他们太多,他若是要杀,阎王爷只怕不肯收人都不行了。
其他受了伤的兄弟也爬起来,颤颤巍巍地站到他们老大身后,只是地上躺着的十个人,再也起不来了。
人的生命——最宝贵的生命,在皇族之间的争斗中,成为了最不值钱的工具。
“我叫濮天辰。”他说,“我留下你们的命,请自己珍惜。”
说罢,他没再理会他们,去马车上拿了备用药箱,亲自给受了伤的侍卫们上药,侍卫们自然推脱,侯爷此举使他们诚惶诚恐!
而这九个只流血从不流泪的铮铮铁汉都跪了下来,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保护主子是他们的天职,死了也在本份之中,但莫凌霄这一句话却给他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一个“忠”字,在这个时候于每个人的心中,深深划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