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脑壳承包伙同几个人承包油榨坊后,并不像父亲那样冒险自格掌杆,而是用高薪从外头请来一位掌杆师傅。没想到他做的还是一个黄粱美梦,开榨半个月了,还没见几户人家来烘烤茶籽。他侧面一打听,原来好些人家舍近求远,把茶籽送到外村去榨了,有的干脆不榨油而卖籽了,这样更加花得来,进的钱成总,吃的茶油可以买一点,更多的是改吃花生、黄豆、菜籽油,同样是植物油嘛。疤脑壳的油榨坊没有多少生意,偶尔来了生意,也是送菜的,除了地角油外,疤脑壳一个人一日三餐起码要吃一斤油,三餐饭泡油吃,加餐的煨红薯灌油吃,吃得面黄肌瘦,还拉起了肚子,差点送了命。油榨坊第一年的承包费虽然提前交了,只差一十一块钱,第二年却只交了一半,到第三年便分文交不起了。疤脑壳就耍赖,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油榨坊也不包了,哪个想包就给哪个。可杨家湾没有哪个想与他扯在一起,也没哪个要他那一条不值钱的贱命?只有要他写一个欠条,让乡亲们永远记住这一笔账。以后政府给老百姓下发了么格钱,疤脑壳也拿不到手了,扣了账呢。
一个靠山吃饭、漫山遍野都是茶籽树的杨家湾,却没有一个油榨坊,既不方便,也没面子。情急之下,开办了饭馆和木器铺的杨孝钕和杨孝军,找到湾里出去的、已经成为全县有名的钱老板杨孝秋,杨孝秋正想开发油茶商业业务,于是三人不谋而合,也没有承包那座老掉牙的油榨房,而是合伙买来了榨油机、粉碎机,砌了两间房子,一间做烘烤房,一间做油榨坊。尽管有人说,机榨没有土榨好,榨不干净,可大多数人一测算,机榨还是比土榨好,既利索也不少油。这样,每年到九、十月,不但杨家湾的人不愁榨油了,还揽进来外面的一大批生意呢。如今,他们正在打造的“三杨茶油”品牌,力争闯入国内外市场呢!三位堂兄弟不但多了一条赚钱的门路,杨孝钕、杨孝军还为前辈争回了一口气。
因此,今日杨大老板回老家来,杨孝钕、杨孝军早早关了油榨坊,杨孝钕还亲自下厨,全部用茶油烧制了一桌荤腥小菜,款待堂兄。他们吃过晚饭后,便来到了樟树下乘凉。此时个个面红耳赤,大家谈笑风生。杨孝军说:“眼下若说不好,哪个都讲不出口。连贼古子都讲好呢!”他娘就不解地问:“怎么讲?”杨孝军就说:“你们看啊,先前的贼古子摸到某些人家,翻箱倒柜半天,结果还是‘空手盗’。眼下随便钻到哪个屋里,多少就是,总不会空手而归的。”林巧娘就瞪着满崽骂道:“贼古子多好,坏人多好,你也去做呀!眼下就是贼古子多了,坏人多了,世道才会这么乱,不然的话,你姐姐也不会死的,你爸爸也不会……”杨孝钕先劝“伯娘莫难过,”也就谈起了自格的看法。他说:“眼下经济搞活了,物质丰富了,生活提高了,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也加快了,好多地方通了电,通了路,通了电话。人也自由了,像我们这些人,既种好了田,也赚到了钱,甚至先前的主业变成了副业,副业反而变成了主业。这些,哪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伯娘讲的也没错,就是社会治安差了,我们在外面做生意的体会更深,无时无刻不担惊受怕呢!是吗?”杨孝秋也接过话说:“孝钕老弟讲的一点也不差。我本来是做钱生意的,可好些人比我看钱重多了,好像只要有了钱,么格都是可以搞,么格都搞得通。因此,好些人为了钱,亲戚朋友都可以杀一刀,根本仁义道德,特别是孝道更加缺乏,有的老人家生无人养,病无人陪,甚至死了都无人管呢。一个晚上我去医院探望一个朋友的父亲,那个老人家好烦躁,指着对面床上的细把戏,悄声说:‘你看看,从天光到眼下,人就没断过,夜晚还有几个人陪困呢。我这个老头子,鬼看!’我就解释说:‘你的崽出差了呢。’他就说:‘大侄崽哎,我还有两个崽、三个女、四个孙、五个外孙呢!’我再不好讲么格了,可不是嘛,这就是爱心的扭曲。”听后人们这样说着,忠义老皇帝更是有感而发。他一捋胡须,叹了一气说:“唉!说来说去是眼下的人思想觉悟低了。哪像先前?哪个拿了公家的东西,有人就会向干部反映;哪两个伢崽妹崽在一起讲了话,就被说成是作风不好;哪个真是作风败坏,乱搞男女关系,还要沉塘呢!那些对老人家不孝顺,家庭不和气,抛弃妹崽的,对邻居太过分的,都得批判斗争,甚至开祠堂门处理呢!眼下,见到老人家,不敬,见困难人家,不帮,见有病痛危难的,不扶,见坏人坏事,不抓不管,生怕惹火烧身。做么格事钱当头,有钱才办事。不讲别的,就说做师公,先前都是帮忙,只收红包,不拿工钱,眼下红包不能少,工钱也要拿,还水涨船高呢。”乔金娇听着听着,忍不住也插话了。她说:“我看,眼下还真的好了。要是先前,你们讲这些不满的话,早就当成‘反革命分子’,拉到大队,戴上高帽子,挂上黑牌子,开批斗会游洞了呢。”说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杨孝军更是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地说:“这就叫做拿起筷子夹肉,放下筷子骂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