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秀怎么也不赞同媳妇的看法。那天媳妇赶闹子去了,她拿出一套虎头帽、口水褡、猫头鞋,给孙崽穿戴好,独自欣赏着。没想到辣妹子在半路打了转身,见状心疼不已,气冲脑眉心,叫喊道:“你……你是要杀死我的宝贝崽呀?!”辣妹子被吓得魂飞魄散,像打摆子似地浑身筛糠道:“闺女你讲的么格话,你的崽也是我的宝贝孙呀!奶奶就是疼崽孙才……”辣妹子手忙脚乱地把那些东西摘了,丢在地上说:“你……还强词夺理!你看,你看!一身都是红肿了呢!”便拿出皮康霜给崽擦,却错拿了风油精。这一擦,小鳅鳅倒是真的哭了起来。辣妹子紧抱崽,哭声虽然不高,却是刀剐肉痛,而且哭一声骂一句的。哭骂得陈玉秀无地自容,去抱孙崽不让,只有将脸默默朝向屋角落里,默默落泪。这又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讨赏没讨到赏,讨来的还是一掌呢!
陈玉秀带孙崽可算是胜过带伢崽。只是尽管如此,她受到的委屈却越来越大,要不是乡亲们无意中的开导,她心中的结真是难以解开。
第十六章
最难带的是嫩毛奶崽,特别是夜晚,稍不经心就会有罗嗦的。嫩毛奶崽不会讲话,饿了哭,冻了哭,抱得不好也哭,睡得不好还是哭,经常哭得屁滚尿流。家里没有时间收拾,显得乱七八糟;大人没有功夫打扮,日夜披头散发;往往外面来了客人,里面的卫生还没有搞完,弄得满身满屋屎臭尿骚,怪尴尬的。最担心的是病,是毛奶崽三天两头地“长倒毛”,没带过嫩毛奶崽的辣妹子哪晓得这些事。毛奶崽在哭,她没有醒,困在隔了厅屋的陈玉秀倒惊醒过来了。陈玉秀扯燃电灯,把孙崽的包解开,先吐点口水在右手心,在毛奶崽的嫩屁股墩上轻轻地转着,揉着,果然出现一层一粒一粒的黑东西。她拿起篦梳,一下一下地将黑颗粒篦下来。又揉着,篦着,……一直到脸上,手上,脚上,背上,都揉不出黑疵来,才把孙崽递给他妈妈。真灵,小把戏果然香甜地入睡了。因此,陈玉秀就提醒道:“闺女呀!这段时间最忌讳生人进屋,生人在外面扫了茅草,沾了露水,毛奶崽挨了才会受影响,长这些邋遢东西的。”可是,辣妹子却把家娘的话当作耳边风,总是喜欢把伢崽抱给外人看,让外人抱,讨到外人的几句恭维话:“恭喜!贺喜!生了个公子!”“好毛崽,真乖!不像你爸爸,像舅舅。像母舅路上的人有官做呢!”“听讲难产的细把戏有出息呢”……偶尔也接到亲朋戚友的红包。陈玉秀只是在心里埋怨,毛奶崽长那些邋遢东西是一回事,更不能让一些不生不熟的人随便抱,有些人命不好,煞气重,毛奶崽被抱后会受到霉气、煞气、毒气什么的沾染,甚至影响一辈子呢。至于那些“公子”“官”呀“出息”的恭维话,还是少讲点好,“叫花子”就是“叫花子”,贱养贱长嘛。去年怀毛奶崽时,她明明晓得了是个有出息的孙崽,连在满崽、媳妇面前也没表露过半句嘛。八字好,日脚落得好,更要看贱些。她有时也讲媳妇两句,媳妇不听,她就再不好讲了。因为讲了不好,媳妇还会发脾气,说是“封建!”不过,陈玉秀坚持自格的这一点是正确的。
鳅鳅刚满八个月,辣妹子就讲断奶要跟奶奶困。陈玉秀有点不欢喜,多吃点身上的“人参汤”,长大后有力气。就像钕生一样,不是跪在她怀里吃过五岁半的奶,长得这样高大?她也晓得媳妇不“疼”崽,尽管中药、西药、草药都吃过不少,就是没催出好多奶来,毛奶崽味口有大。陈玉秀也学着家老子的样,挖了一包蚯蚓放在灶边焙干磨碎,用开水冲好端给媳妇吃。媳妇不但不吃,差点作呕,又有么格办法。她答应带孙崽困,但心里还是不情愿让小孙崽断奶,做娘的身上长了好多,就应该让崽吃好多。因此每天早晨,鳅鳅打着呵声叫“奶奶”了,陈玉秀把孙崽抱到灶边,换过馊臭的衣服,用一盆温水抹过身,撒上爽身粉,穿好衣服,便抱着孙崽过去向妈妈请安。小鳅鳅一见到妈妈,就露出要吃奶的形色,辣妹子见伢崽贪婪的样子,也就没了办法,也就只有将奶送进他嘴里。奶吃不饱,再喂牛奶,喂奶糕,喂饼干,喂麦乳精……陈玉秀做早饭时,总要留下一碗浓粥,和上盐或者白糖,一口一口地抿着,喂着。整个白天孙崽要吃时,她就端出浓粥,用舌头试试冷热咸淡,甚至不由自主地用起了老办法:抿一坨,嚼成糊,口对口地喂进孙崽嘴里,再抿一坨……这事终于让辣妹子发现了,好气!就说:“哎!还讲不讲点卫生?!”可小鳅鳅却要奶奶这样喂,不晓得是好吃,还是好玩,因为奶奶代劳了,他就有了玩手枪、飞机、汽车的时间。陈玉秀真是反贴门神,左右为难,只好说:“秋狗,看,妈妈吃肝花,你想不想吃?叫妈妈喂。”小鳅鳅扭头瞅了瞅辣妹子碗里那些墨黑的东西,摇着脑壳走向奶奶怀里,张开嘴要喂,陈玉秀心里好舒坦,你嫌我,孙崽伢崽可不嫌。钕生还不是我这样一口一口喂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