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喜姑听过陈玉秀的解释，好佩服这个少奶奶呢！这才接着往下讲：“其实，那对后生男女不像是哭，而是背诵。那次哭完灵后，我好奇地问同学道：‘你们哭得有板有眼，有条有理，那晓得这么多情况？都是胡编乱造的吧。’同学就说：‘也不全是。我们到一个地方，首先就认真看对亡人的祭文，把他（她）的身世人生经历了解一个大概，重点细节记清楚，然后充分发挥，发挥得越精彩效果越好。’我说：‘我也参加过一些追悼会，特别在农村老家，那些祭文好像是一个模式雕刻出来的。而且都是写的受苦，没有享福的东西。’同学就说：‘你讲的一点也不假，农村里那些祭文不但都是通套子，而且还是空套子，没有么格内容，也就是老师批评我们写文章，骨头多，肉少。悼念的主要是如何受苦，这样容易引发人们的悲情，引起人们的共鸣，形成悲痛气氛。’我就说：‘是啊！其实每一个人身上有很多感人的东西，如果把那些东西表现出来，不但可以激发人们的情绪，而且能够教育启迪活着的人呢。’同学就说：‘倒是这个理。可是你想想看，有好多局外人能够花这么大的功夫，对一个平常的死人去全面总结？再说，农村写一篇祭文就是一个工钱，脑筋动多了，时间用久了，花不来嘛。而城里的丧事前后只有三天，根本没有时间允许你去全面深入地采访研究、归纳总结。’我有些感悟道：‘难怪，这么半个多小时的哭灵，都是你们临场发挥、胡编乱凑起来的？’同学就笑道：‘可不是嘛。根据了解到的亡人身世，根据亡人生活的年代进行推论，吃过么格苦，受过么格罪，具有哪些高尚品格。当然，这些苦，都是普天下同时代人都会受过的苦，那些品格，都是普通老百姓都应该具有的品格。只是通过后生男女拖着哭腔，粉饰加工，显得悲切切的，似乎更切合不少人的实际。’我还是不明白，问道：‘对于老人家，过去受过好多苦，好编。可对于年纪并不大的，受过好多苦，遭过么格罪，你们怎么去编？万一乱讲，惹起政府干预，你们不会吃不完兜着走？’同学又笑说道：‘不会的。老同学呀！你认真地去想一想，至少到眼下，所有人都有苦所诉，老人家诉旧社会的苦，后生点的诉跃进、四清、特殊时期的苦。如果图稳重，就多哭点做事的苦，操家的苦，为人的苦，么格时代、么格家庭都会有的嘛。’我终于完全明白了，说：‘你们还真有本事！既无亲，又无故，更没有真情实感，也能像演员一样，演得那么情真意切，哭得那么悲伤。’同学说：‘你这倒讲对了。我们就是当演员，要把戏演好，就得投入感情，哪怕是虚情假意。加上化装的效果，装扮得灰头蓬发、可怜兮兮的，哭诉得泪流满面，捧着那幅最能让亲人、让熟人生出忧伤的遗像，给孝子贤孙们一个一个地看去，引起亲人们的追思，引发不少亲人陪泪，让整个场面蒙上一层悲哀的气氛。’我又问道：‘好些亲生崽女，都不见得有眼泪。请人哭娘，哪来的眼泪！’同学说着，从坤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说：‘那得想办法嘛。’我一看惊讶道：‘清凉油？’同学笑道：‘是的，我们扮孝子、孝媳的，不带这些行吗？不哭不真切，要哭还真哭不出来。因此，哭不出眼泪时，就偷偷地抹二天油什么的。不然，哪来那么多的眼泪？人家请人哭娘没见到眼泪，我们怎么对得起那个包封，对得起当场抛来的赏钱呢？’我就佩服同学他们真有办法，难怪哭得最悲伤时，她就会将一块圆盘拿在手里，哭着‘我爸爸（妈妈）可怜呢，眼下去阴曹地府了，身上却没有几个钱呢！孝子贤孙啊！亲戚朋友啊！难道你们就这样干瞪着眼，舍不得送一点吗？’耍得那些头脑昏昏的亲人果然都挖出一些钱来，往圆盘里日扔，往假的孝子、孝媳荷包里扔。其实，那才是真正的歪主意呢。”
“那……不是坑人吗？”陈玉秀这时却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花点钱也值得。不然，肉喇叭不响，假喇叭不叫，那就不是行祭礼，而是拜寿堂了。再说，像隔壁这个百岁老人家，崽媳妇郎女都是六七十多岁了，你叫他们怎么哭得出来呢？再下一辈嘛，一代亲，二代表，三代没有了，哪里还有么格感情。有了一对假喇叭，也算是免凡人了。”林巧娘也帮腔道：“可不是嘛，有的人在活不孝，死后才变狗叫。还有的吃爸爸妈妈时，是一条听话孝顺的好狗。要给老人家吃了，就变成了呲牙咧嘴的恶狗了！”林巧娘话音未落，陈玉秀登时就笑了。林巧娘这才发现讲漏了嘴，脏水泼到了自格老公身上。她吐出一拿长的舌头，然后又苦叹了一声说：“唉！你看啊，如果他爸爸还在，我家老子四个崽，虽然没有‘肉喇叭’，可还有孙崽孙女，曾孙崽曾孙女一大路，这个公厅屋还跪不下呢！”这时正巧忠义老皇帝进来了，插话笑道：“是吗？要是忠武兄弟在，这喜事肯定会更加热闹呢！”
满屋子的人就都笑了。
他们这一笑，让林巧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很久才缓过神来，说道：“鬼打起！”也笑了，心里也在说：“可不是嘛，要是那个不孝之子活到眼下，这台戏还不晓得怎么唱，不晓得是悲剧还是闹剧呢！”
几个妇人拧好了鸭脚，陈玉秀叫林巧娘数过一遍，自格还亲自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单八个。又叫喜姑准备一碗茶油，等到时辰到了，用纸鸭脚沾上茶油，从亡人的睡屋里到公厅屋，一路点燃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