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秀分派招呼完，便与乔金娇、林巧娘、杨喜姑们围着一个大笆斗，一边用钱纸拧鸭脚，一边聊家常。陈玉秀说：“老人家有福有寿，世上难找呢！”林巧娘说：“唉！人呀就这一口气，这一口气不抽，万贯家财都得丢。”陈玉秀感慨地说：“可不是嘛，像他这样高的寿，好就好得他老人家虽然有些痴呆，还算是没有么格病痛，没有倒床磨席烂背。眼下的老人家，怕要崽女养，怕得病倒床，久病床前无孝子，活长了就是累赘。眼下，有几个人家的后生崽不出去打工了，老人家快咽气时，想见一眼他们都难得呢。像他老人家，好得有金娇、巧娘你们这些媳妇顶着，才会有这样周到的安排呢！”乔金娇听陈玉秀这样说，于是很得意，也有所感悟。她挪动了一下竹椅，神秘兮兮地讲出了一件事来。“你们听讲了没有？茶山坳那个李娭毑，命好呢！五个将军一样的崽，个个赚大钱，家家在城里买了金窝银窝，有两家还买了包车。可年前满崽先回家，叫门没开，踢开门一看，活动动的老娘不见了，只有在屋角落里找到了老人家的尸身。你们晓得么格样子了吗？那已经不是尸身，只是一副骨架子，肚子肠子眼珠子都不见了，那些老鼠子还爬在枯骨上面吱吱叫呢！惨啊！么格时候死了也不清楚嘛。见到的人那个不掉眼泪？满崽一家人跪着哭了半天，后悔的眼泪把屋里的灰尘都洗干净了呢！”顿顿接下说：“更让人伤心的是，崽媳妇替老人家清理衣服布片，准备抹尸身时，发现她压在身后的右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钱，都是大票子，只是也让可恶的老鼠咬成了碎纸片呢！好些人在分析，老人家晓得自格不行了，霸蛮爬到屋角落里取出一生攒下来的钱，准备给崽孙封红包，结果连人带钱都送给了老鼠子做过冬的粮食。”陈玉秀听后也惊吓了一跳，“真有这回事？”杨喜姑点头道：“当然有这回事，我去那边收货时也听好多人在议论。这一件事也提醒了好多人呢，钱有么格用嘛，你们看，那个老人家手里虽然攥着一大把钱，最后却都是碎纸片。唉！眼下世界上有好些人，以为给了老人家的钱粮，满足了老人家的吃穿用，就是孝敬了，他们根本不晓得，老人家越老越病越需要的并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呢。”林巧娘听说着悲惨故事，早已泪流满面、浑身打战了。此时她抓下了一大把眼泪鼻汁，叹道：“可不是嘛，后生时我也没有这号体会，眼下就慢慢有了。老人家年纪越大，吃的穿的用的就越小了，需要几个钱？唉！那个老人家太惨了！真个成了活着没人管，要不是碰上过年，死了也没人埋呢！看来她的那些伢崽也是财迷鬼！乌龟王八蛋！有一个老人家在，总得留人在家里才好嘛。像我们的杨大老板，天仙女都舍得派下凡来照顾爷爷，这才是世界上难找的大孝子呢！”夸奖得杨喜姑好得意，她说：“那倒不是假的。那些年，我见爸爸经常忧心忡忡，唉声叹气。与伯伯叔叔姑姑在一起时，讲到爷爷，无不担惊受怕。可不是嘛，赚钱做么格，钱多了又有么格用？城里就么格都好？都死到城里去享福，有的也是受罪呢。莫看他们回来过年扫墓时，杨大老板、杨小老板什么的，叫得精响。可见过他们当‘老板’的人都晓得，好些人不是阴间赚钱阳间用，就是淘大粪、拖垃圾、修下水道，城里人不做的事，就是他们当‘老板’。”说后又补充道：“再就是你们这些长辈太好呢，我爷爷经常给家里人讲，他有点么格痛痒，你们都会到场，想办法照顾。”陈玉秀就说：“外人再好也是局外人，能够照看一事算一事，一时算一时。所以，你爷爷才每年订一份报纸，而且还宁愿多出点钱，要求邮差送到家里来，也是防备万一突然病倒了，有人会发现呢。”杨喜姑如梦初醒也就说：“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爷爷越老越爱学习，是我们后辈的学习模范呢。”陈玉秀就说：“爱学习也是真的嘛，这就叫一打鼓二拜年。”杨喜姑说着，将羡慕的目光转向陈玉秀，说：“还是孝钕叔好，自格在城里办餐馆赚钱，婶子在屋里尽孝，么格也不耽误。”陈玉秀却很有感触地说：“喜妹崽讲的是不错。只是，一个崽还是单帮了，要是多一个帮手，我崽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操心了。”乔金娇就说：“也不全是，老辈人讲的好，养崽不论多，一个当十个。个崽好埋娘，崽多挨死娘呢。还说那个李娭毑嘛，五个将军一样的崽，后来为了老娘死的责任，互相推托，都想把自格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差点打了起来。后来办喜事时，连一筒米，一坨煤，一只碗，一点坛子菜，都算得精精细细，没半点量气。其实，埋娘就一次，都想讲面子，还算是慷慨。养娘却是扯皮，养有病的老人家，更是你推我，我推他，哪个都不想料理，哪个都想出钱了事。他们都有钱，对朋友还马马虎虎，对家里的老人家却小器得要命，养娘那几个小钱，也是经常挂在嘴巴上，听说有两个崽这几年根本没有拿过一分钱。老人家也顾面子，又不好讲，你给就接住，你不给，她也不讨。就这样，老人家死后，身边还攒了一笔钱，想留给后人呢！”陈玉秀就说：“如果是这样，那个老人家的命也真是够苦的了，按说五个伢崽就像一个手掌的五个指头一样，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是避免不了的。可老辈人讲，三雁有一鹩，三虎有一豹嘛。”林巧娘却说：“养崽多也好，少也好，关键在于孝不孝。你看我们大队这两年来发生的事。”她用火鸡眼里外看了看，才放低声音说：“去年上面那一个，三兄弟排老满，你成家立业迟，家庭负担重，两个兄长也体贴，不要你出钱，甚至不出力也要得。可那个死崽！明明晓得老母亲猝死在厅屋里，不但没有半点悲伤，还说‘这里怎么死了一头母猪？’呸！他才是猪狗不如呢。”林巧娘重重地吐了一口，接下说：“今年下面这一个，也是三兄弟排老满，听说在外面打工工资还不低，可是老父亲从病到死到埋，他根本就没有现过面。都像这样，世上的人养崽还有么格意思哟？”杨喜姑略有所思道：“看来好些人说，老大忠厚，老二狡猾，老三骄横，还真有点根据。”乔金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大老二倒不完全对，像我屋里那个，虽然嘴巴有点多，可人耿直大方，更没有歪心眼。”杨喜姑就将军道：“二爷倒是比二奶奶耿直大方，没有么格歪心眼。”乔金娇瞪了杨喜姑一眼说：“但愿你喜姑嫁个歪心眼的老公，才能对付你这个歪心眼！不过，所有的老满还真是不怎么的，原因也很简单，爸爸妈妈疼满崽，娇生惯养呢！最后娇崽不孝。”林巧娘想起自格家里也是老满，老倌子也是那样的不孝，显得心事沉重，就啼笑皆非地说：“也是。不过，到我们身上好了，就一个蠢崽，老大是他，老满也是他，靠也靠哪个不上，推也没地方推，我们活着要他养，死后要他埋，好好丑丑都闹不出么格矛盾的。师傅，您说是吗？”陈玉秀也就苦笑道：“我那个闺女命太硬，左手拿把枪，右手拿把刀，不然的话，我钕生也不会单帮的。但愿神灵菩萨、祖公祖婆保佑！阿弥陀佛！”杨喜姑就说：“单帮有么格不好？您两个别奶奶眼下都好嘛。到我们这一辈后，自觉计划生育，都是单帮了，以后在《新华字典》中，兄弟姐妹的词都可以不要了呢。”林巧娘就问道：“喜妹崽呀！你是崽还是女？”杨喜姑却笑道：“龙凤胎，怎么样？”大家伙便哈哈大笑起来，齐声道：“有胆量，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