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秀见黄狗嗡嗡哼着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裤脚要往外拉,她心中顿时泛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意识到出了么格事情,便放下火钳,跟着黄狗打起飞脚跑到断魂岩。果然出了事,陈玉秀叫“爸爸!”同样没有反应,轻轻推老人家,也没有见眼睛睁开,她顿时叫喊道:“快来人啦!快来人啦!”叫喊声似乎只有自格听得见,急得陈玉秀惊魂未定,浑身上下颤抖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只有轻声祈祷道:“爸!您老人家是一个有福之人,千万存住气。忠实呀!与无常他们多讲讲好话,求他们迟一时半刻动手,千万莫在这里……”
还是通人性的黄狗晓得主人的心思,它再次飞跑到湾里,叫来了左邻右居。陈玉秀见到了救星,赶快开摆道:“快帮忙!抬回家去,绝不能让老人家老在外面。”邻居们连床板带人,将奄奄一息的杨芳俊抬进屋里,正不晓得往哪里放,陈玉秀不假思索道:“让他老人家困在我床上!”自格急忙走向床边,把稻草枕头抽开,草席抹得平坦坦的,又要将苎麻蚊帐解下来,绝不能让家老子老在“账”窝里。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越想快越快不了,陈玉秀用力一扯,把蚊帐连同帐蒿全部扯了下来,才让家老子稳稳当当地躺上去。果然,杨芳俊的眼睛突然艰难地睁开了,微微笑着泪花,轻声对早已泣不成声的媳妇说:“闺女!我要走了,四脚箱里那件皮袄,留给你,保重身子,带好钕生,你……会有……福……”又寻找起孙崽来。杨孝钕双手抱住爷爷的手,哭道:“爷爷!我不对,我错怪爷爷了!”杨芳俊仍然艰难地微笑道:“在行……听话……争气……发……达……”脑壳一歪,便含笑九泉了。
湾里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个说:“老人家是有福之人呢!走时还给媳妇、孙崽封了这么多好话,还有这么多的人送终。”那个说:“好险呀!要是早走一刻钟,就进不了湾村了,也就不能上神龛归祖了,变成了孤魂野鬼,那路边的三年,难蹲呢!”老皇帝杨芳基就说:“早一刻不会生,迟一刻不会死,生在哪块天,死在哪块地,都是命中注定的。”此时的陈玉秀,拉过杨孝钕,一同跪在地上,就像鸡琢米一样,拱手八方相谢道:“多谢父老乡亲!你们都会有福!都会添寿!我们娘崽在这里鞠躬了!”
装殓好家老子后,最急迫的是老人家归葬的地方,陈玉秀倒是有些捉摸不定了。要想事办好,首先问三老,于是她只有披麻带孝请来老皇帝杨芳基、老郎中杨忠诚、老干部杨忠义,一齐商量。当时杨家湾年过花甲的“三老”,扪着香甜可口的烧刀胡,畅所欲言起来。杨忠诚说:“芳俊叔老一辈子就生了忠实一个崽,而且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因此这几年也就守着独生崽到死,可见他们娘崽情谊比山高,比海深呀!我看,就让他们父子在阴间也在一起,永不分离吧。”老皇帝杨芳基立马否定道:“要不得!芳俊老弟今年六十五了吧,也算是高寿了,虽然伢崽不在世了,可还有孙崽嘛,也算是有福气、有香火的老父老母呢,应该考虑长远,归葬祖坟山,不能随随便便安葬。断魂岩那地方,怎么说也不是祖山,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是埋短命鬼的地方呢!”杨忠诚就说:“叔老您说的是不错,断魂岩并不是祖山,可那时忠实老弟虽然年寿不高,虽然是死在外面,可也是有崽有女的人,也算是老父老母,也可以葬祖山、上神龛的嘛。为么格芳俊叔老却要将自格的心肝宝贝葬在那里呢?说明他看中了那块地,喜欢那块地,我们何不满足亡人的心愿呢?”老皇帝杨芳基似是无言以对,就对杨忠义说:“侄崽你既是‘杨半仙’,又是生产队长,还是看你的意见吧。”杨忠义夹起一块豆腐乳,送进一大口烧刀胡,说:“老皇帝与兄长说的都有道理,依我看,葬坟起屋,都要把‘稳’放在第一位,葬坟看三年,起屋看三年,先前地方地境出了大角色,都要查祖坟、查祖屋嘛。我们杨家几面岭的祖坟,经历了几百年,已经证明的是相当稳了,随便葬在祖山上的哪个地方,也没有后顾之忧。可断魂岩就不敢打这个包票了,尽管我也看过,那地方名字不太好听,风水还算不差,忠实老弟葬后这五年,家里也算是平安,说明也稳。只是,尽管有福人葬福地的说法,新开坟山风险还是要大一些。”杨忠义不停地吞吐着旱烟,转眼对杨忠诚说:“老兄啊!你也是鸡肚子不晓得鸭肚里的事呢,芳俊叔住地窖,既是娘崽深情,也不完全是呢。他一辈子打猎放夜狗,风餐露宿习惯了,地窖里冬暖夏凉,也不差呢。更重要的是,伢崽一走,剩下三公孙住一逢屋,他担心口水淹死人,避嫌呢!”又对陈玉秀说:“当然啰,至于老人家最终葬哪里,还是主家的意见。”陈玉秀听着“三老”的分析,心里也在默神,家老子的归宿,既是亡人的福,也是崽孙的缘,家里是否兴旺,满崽是否有出息,家老子的墓地绝对不能随随便便,于是肯定了图稳怕乱的意见,同意葬在祖坟山上。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