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钕对于上一辈人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特别是后生时的情感纠葛,只是听着,从不记在心里,况且是疤脑壳自格那张狗嘴里吐出来的呢。他也百分之百地相信自格的母亲,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一个封建正统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不然的话,他杨孝钕早就不会姓杨了呢。而且,杨孝钕懂事结婚后,特别是进城办店后,思想不讲很解放,可是更加开朗了。母亲二十八岁正当年时便成了寡妇,即使有过受到利诱或者胁迫,自觉或不自觉的出轨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管怎么讲,他也不会相信,母亲会与疤脑壳这样的人有染。
可是,眼下杨孝钕欲言又止,他担心隔墙有耳,如果让人听见传到了疤脑壳的那里,或者让疤脑壳本人听见了,不兴风作浪找麻烦才怪呢!当然,即使人家找麻烦,杨孝钕也会不怕,既然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问题时,老辈人总是告诫后生崽“三不惹”:一不惹老人,二不惹妇人,三不惹细把戏。眼下更多的人总结道:最难惹的是无依无靠、无钱无米、无脸无志的地痞流氓。疤脑壳杨孝益可是同时具备了几种身份:老人,光棍,还是地方地境有名的恶棍。如果祸从口出,引火烧身,不但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还会增加不必要的烦恼。
因此,杨孝钕马上转移话题,只是对妇娘说:“我与同事、同学、同乡开开玩笑,聚聚会,怎么就害了你好大的事?”辣妹子毫不嘴软,吼道:“你还没有害我么格事,干脆你们重归于好,一起过日子好了。”杨孝钕就火了说:“那……你就给我滚蛋!”辣妹子更火了说:“好呀!你把姓叶的带来,我马上走人!看来你真是被骚尿灌懵了脑壳,那颗黑怀心早就被人挖走了呢!”拿出一副拼命的样子,扯住老公伤心地哭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没好处的……”反正整栋楼就他们两口子,可谓无拘无束地吵闹,心里有么格就讲么格。其实,闹的结果还是杨孝钕败下阵来。
清晨,杨孝钕连脸都没洗,就气出了门。可他红黑没有想到,他这一走,妇娘辣妹子竟然与自格永别了。
第一章
杨孝钕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了乡卫生院,见妈妈在堂弟杨孝军的陪伴下,还在打吊水针,情绪已经基本恢复。考虑到家里发生的事,可能对妈妈不利,杨孝钕便请求医生做工作,把病情讲得严重些,要住上一段时间。医生却说:“也许你不这么说,老人家也要多住一段时间呢。”杨孝钕感谢医生想得周道,妈妈既然住了进来,就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当时脑海里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也就没有追问医生。
陈玉秀虽然闭着眼睛,却晓得满崽来了。其实,她哪里困得着呢?进医院来这一点多钟,比一、两年——不,比二、三十年还长呢!想来地方地境好些人生活得顺风顺水,要崽得崽,要财得财,可自格这一辈子,怎么就过得这么艰难、这么曲折呢?偶尔睁开眼来,正好看到病房门口的那一颗碗口大的棕榈树:下面一大截光杆杆,直通通的,粗细一般;上面一小段绿茵茵,层层叠叠,枝叶繁茂。陈玉秀不由得闭上眼睛,摇着脑壳,轻声微笑道:“棕树!难道这也是缘分?”
陈玉秀——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满崽杨孝钕的新楼房屋后,也生长着五颗上下一般粗的棕树。并且,屋后及两侧,大半圈的苎麻在春风吹又生时,依然郁郁葱葱。虽然楼前路旁的大楸树已经换成了樟树,可在陈玉秀的脑海里,那还是一蔸大楸树。原来,杨孝钕的新楼房是建在先前的三分自留地里。在陈玉秀眼里,那一块巴掌大的旱土,就是聚宝盆,就是摇钱树,还是小粮仓。它,帮助她度过了饥荒,养大了满崽。
第二章
老倌子杨忠实走后,还不到三十岁的陈玉秀,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男人,承挑起家庭的沉重负担。前两三年,残疾家老子还能混点工分,还能猎点野物,还能从榨坊里沾点油水,增加一些收入,改善一下生活,减轻一点负担。家老子一死,陈玉秀真正的前无杀手,后无救兵了。好汉都难以糊三张嘴,陈玉秀一个妇道人家,仅仅半个劳动力,一日混上七分工,不但要保住自格这一身废膘,还要抚育一双日益见长的崽女,谈何容易呀!幸亏家里有一块三分的自留地,除了蔬菜、苎麻,也有棕树,而且不只一颗,有五颗。因此,这陈玉秀的身影,从天光到墨黑,除了出现在“出工人等人,工地人看人,收工人追人”的队伍中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便忙碌在自留地里。
天没亮就钳好火,架上锅,量一筒米淘一下倒进锅里煮,便挑起马桶兑上水,来到自留地的菜园中。摘上菜,灌好菜,再回屋捞饭。天亮了,扛着镢头跟上出工的大队伍。早上收工回来,从坛子里夹出几片咸萝卜、青菜杆,咽下两碗像米汤水一样的粥,再出上午工。上午收工回来,先往肚子里倒一碗粥,然后将一些红薯丝、萝卜丝什么的掺入捞出的大米饭里,再附上几个野菜糠糍粑,装进甑里,座到柴火灶上的铁锅里蒸。饭上大气后端出锅,这才煮菜,吃饭。下午收工回来,剩饭残菜对付过夜。这才算是走完了今日的灶头周围五十里路,却又开始做那永远做不完的家务事、女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