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小鳅鳅还是好带的。小鳅鳅生在好时代,吃么格东西都有,还得按照书上教的吃。媳妇像老公办餐馆一样,每天都开出食谱,招呼家娘按规定吃。可陈玉秀想,自古中国人都重视吃,相互见面后的第一句招呼,都是“吃饭了没有?”她生怕孙崽吃不饱,总是多做一些。比如吃蛋黄,书上说,三个月吃三分之一,半岁吃二分之一,一岁以后,最多不能超过一个。可陈玉秀却有自格的想法,孙崽有好大食量就让他吃好多东西,以吃饱为原则嘛。因此,她煮熟一个蛋后,就想喂完。媳妇瞧见了,便会黑起脸伸手夺过来,说:“哎!要你讲科学,总是这样,伤害了毛奶崽的身体,影响了他健康成长,怎么得了啊!”陈玉秀听媳妇讲的这么严重,以后也就不固持己见了。她喂过孙崽后,剩下的就递给媳妇吃,辣妹子却鼻子一耸,手一挥说:“又不是么格金子牯牛,你吃了就是。”其实,陈玉秀晓得,媳妇是嫌脏,不想吃呢!再说,她要吃么格都有嘛。陈玉秀也就不客气了,既然媳妇不吃,就自格吃,这么好的东西,总不可能丢掉,浪费了,便一把送进了嘴里。从此以后,陈玉秀倒是美美地享受了几年,牛奶鸡蛋、水果果汁、还有钙片什么的,尽管是孙崽吃剩下的,她却是一世都没有享受尝过的美味佳肴呢。不讲她,就是钕生小时候也没有吃过呀。孙崽吃剩下的又不脏,不但毛奶崽吃的东西不脏,毛奶崽拉的屎尿都是香的呢!土郎中杨忠诚在世时总是说,童子尿就是一种好药,可以治好多种病。
果然,陈玉秀也许是有了这样的享受,身子骨像是硬朗了许少,更加觉得老辈人讲的话没错,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呢!而且每次吃这些东西时,她都会想起自格先前吃的野菜糠糍粑、蚯蚓炒粉糍粑什么的,想起满崽吃她嚼烂的稀粥杂粮饭,不也长成一条能够当老板的汉子了吗?就经常对着孙崽说:“秋狗呀!你是生在好世道、好家庭、好爹娘呢!想么格有么格,以后可莫翻身忘本,要孝顺爸爸妈妈呢!”便不由自主地编唱起童谣来。“小鳅鳅,快快长,长大就去上学堂,长大就去讨妇娘,长大奶奶有福享!”唱得小鳅鳅也哈哈大笑了。
小鳅鳅看来也是一个乐天派,看到哪个都是笑,还经常使出鬼脸逗人玩,于是湾里男妇老少都抢着抱,都喜欢逗。杨喜姑把他拉进怀里,就教念诗词歌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小鳅鳅就跟着念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慢慢的还学会改词了呢。杨喜姑问:“鳅鳅,哪个对你好呀?”小鳅鳅不假思索地回答:“奶奶!”杨喜姑纠正道:“不是,妈妈。”小鳅鳅就要哭了,一双胖小手揉着眼睛说:“不嘛,不嘛,奶奶好!”杨喜姑就说:“鳅鳅,我教你唱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小鳅鳅就跟着唱道:“世上只有奶奶好,有奶的孩子是个宝……”杨喜姑就讲唱错了,陈玉秀这时倒会说:“也没有错,有奶的孩子是个宝,有奶就是娘,不是奶奶呢。”林巧娘就说:“师傅,难怪好些人说小鳅鳅像你,一点不假,精灵呢!”陈玉秀于是得意地说:“我秋狗更像他爸爸。他爸爸小时候也鬼呢,用计剪长头发,涂墨水拒绝穿花衣服。”乔金娇也说:“反正可以站在后岭高山顶上讲话了,鳅鳅就是你们家的种,绝对不会是野种杂种!”“哈哈哈哈——”在嘻哈舞笑中,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倒是减轻了陈玉秀好些负担。
只是到了夜晚,嫩毛奶崽就离不开娘了,说到底是离不开那点“龙肉汤”呢。一个晚上起来五六次,开始一眼开就叫“妈妈!”后来眼睛都不睁开了,双手往陈玉秀胸前乱摸。陈玉秀没法耍,只好违规了,就将还有些模样的奶塞进孙崽嘴里。可小鳅鳅吸了两口后,吐出奶便尖声哭闹起来。这可怎么办呢?要是这样,这个奶还是断不了,得想个办法才行。陈玉秀便使出杀手锏,将白天剖鱼时特意留下的苦胆刺破,将胆汁滴在杯子里,小鳅鳅再找奶吃时,她在**上涂点胆汁。这时,小鳅鳅不仅哭,而且找东西吃,陈玉秀便用甜蜜蜜的米糊喂。喂饱了还是哭,陈玉秀只好用棉被裹着孙崽,抱在怀里看灯光,还不见效果,便连人带被抱起来,在屋中间摇着,到窗户前看月光,并且踏着节奏,吭唱起儿歌来——
月光光,紫光光,照到河里好相相。
今日拜,明日拜,拜到明年砌石阶。
石阶多,敲菠萝,菠萝荷包包菱角。
菱角尖,尖上天,天上掉把刀,给我砍柴烧。
小鳅鳅的哭声慢慢小了,却还在抽泣,就像是天上刚飞过的飞机嗡叫声。陈玉秀于是又唱道——
天上飞机叫,地上拉警报,
你有机关枪,我有高射炮,
打得鬼子哇哇叫!
脚踩痛了,手抱酸了,小鳅鳅才进入梦乡,嘴巴还不时地在舔呢。过了两夜后,毛奶崽晓得想不到“龙肉汤”了,也就不怎么贪奶水了,而找米糊面条粥什么的吃。
陈玉秀最担心地还是毛奶崽的痛痒,毛奶崽身上出现了痛痒,既不晓得讲哪里痛,也不晓得说哪里痒,只会哭闹。好得小鳅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出现过几次痛痒。她心里感谢祖宗神灵保佑,感谢家运兴旺,也感谢媳妇体格好,本钱足,疼伢崽呢!
小鳅鳅的奶断了,陈玉秀的心思又回到了媳妇身上。
在陈玉秀的软泡硬磨下,杨孝钕最后勉强答应忙完店里的事情就去。陈玉秀说:“办店子哪天没事?到底几天才能忙完。”杨钕生想了想,答道:“明天嘛。”可明天过去了,还没有见媳妇的影子,也没有见满崽回家来过。陈玉秀就打电话问,满崽还是答道:“明天嘛。”陈玉秀晓得这个明天会没完没了,满崽是拿这个变戏法,想无限期地拖下去。她对这个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越来越不听话的伢崽真没办法,只好说有一件紧要事要去一下闺女家,托咐林巧娘辛苦半天,带好秋狗。深不知,陈玉秀走了不远,就拐弯去了另外一个闺女的娘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