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杨柳卫生院一检查，还有胎声。预交一百块，立即打氧气。陈玉秀的心轻松了一半。她坐在媳妇床前，抚摸着有些发凉的手，强笑着叫媳妇放心，不时地帮媳妇捏好被子，自格却冻得牙齿打架。辣妹子叫家娘在对面床困一觉，陈玉秀哪里能够困着？她说：“闺女呀！娘的心还只放下一半呢。”医生问杨孝钕，是吸引产还是剖腹产。杨孝钕默默神，反正只准生一胎，肯定地说：“抱！”立即签了字。没打一针麻药，银亮的刀子把肚子划开了。辣妹子苦啊！痛啊！哭不出泪来，只是有节奏地干嚎着：“哎哟！妈妈娘啊！哎哟！疼娘崽啊……”陈玉秀在门口转来转去，尽管拢紧双手，浑身还是针刺肉麻。她不时地去轻轻推门，穿白衣服的不让进，她就希望从门叶子上找出一丝缝来瞧瞧，可那乳白色的门像是一块整板子做的，里面么格也看不见。她只好来回走动，不时地瞅瞅痴呆呆坐在那里的满崽。媳妇叫一声，两娘崽的心都抛一下，都在埋怨道：“今日哪这么长啊？”
“嗯啊——”一声尖细的毛奶崽哭声，把陈玉秀两娘崽的眼睛惊大，喜上眉梢。杨孝钕松了一口气，“总算钱没有丢到河里去！”陈玉秀连讲了几句：“搭帮神灵菩萨！祖宗保佑！阿弥陀佛……”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位护士抱出用辣妹子的棉衣包好的毛奶崽，笑着说：“恭喜恭喜！生了个胖崽。”陈玉秀笑得泪滚滚地接过足有十斤重的毛奶崽，好像还不相信，叫满崽揭开棉衣，果然毛毛身上长有一粒有钱买不到的“珍珠”呢！“搭帮神灵菩萨保佑，祖公显灵，搭帮医生。”说着，她顾不得脏不脏，对准那一粒深情地亲了一口，又慢慢地揉着毛奶崽脑壳顶上那坨因昨夜晚瞌得肿起的肉包子。陈玉秀边揉着，摇着，心里还挂着手术室的辣妹子。“几个时辰了，还有力气？钕生，还不去商店买些吃的来，等会闺女吃么格？”门再次打开，几个护士推着辣妹子的手术床，移着输液架送回病房。辣妹子虽然不叫喊了，却一直痛苦的呻吟着。陈玉秀又惊又喜地抱着毛毛跟上，嘴巴动了动，但不晓得讲么格话好，有话也讲不出来。见媳妇卡白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嘴唇跟肉一样白，痛楚的眼珠慢慢地转着，脑壳一直无力地偏在一边。陈玉秀的心简直更碎了，止不住的泪水又牵成了线。她对医生说：“流了那么多血，你们从我身上抽，抽呀！”她向医生伸出一只青筋突起的粗手，“你们莫嫌我老……”医生告诉她，进了院就是他们的事，问题不大，过几日就会好的。她这才把手缩回来，心疼地对媳妇说：“闺女呀！你辛苦了！我们杨家搭帮你呀！”辣妹子上了病床，颤动着嘴唇问：“妈！是……是……”陈玉秀晓得媳妇要问么格，激动地回答道：“是……是个长鸡鸡的！”急忙打开包让媳妇看。辣妹子身体动了动，想坐起来亲亲，但坐不起来。陈玉秀抱着毛崽凑过去，辣妹子伸出冰冷的左手抚摸着毛奶崽红红的、长着绒毛的脸，又捉住那条小泥鳅，痛楚的脸上笑出了闪光的泪花。她轻声地说：“受苦……花钱……值得！”眼一合，头一偏，晕过去了。陈玉秀心一抛，双手抱握住辣妹子的手，大声叫喊道：“医生！医生！快来呀！”医生跑来拿了一下脉，告诉陈玉秀道：“是困睡了，莫大喊大叫的，让产妇好好休息一会儿。你老人家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这时，杨孝钕手中抓着罐头，腋下夹着麦乳精，两兜里还塞着葡萄粉进来。医生招呼道：“一切听我们的安排。这两日全流，不能让她吃任何东西。”陈玉秀瞪着圆圆的眼睛问医生道：“那……我闺女不会饿着？”医生指着吊水针对陈玉秀说：“嗨！这还不好，比吃的东西强多了。叫你老人家放心就是。”医生走了，陈玉秀把被子边窝好，把被头捏好，招呼伢崽道：“快回去，给你丈母娘报葱呀。”她怕杨钕生不晓得怎么个报法，便仔细地告诉他：“从土里摘一根葱，不要摘两根，生妹子就摘两根。到你丈母娘跟前鞠个躬，她就晓得了。懂了吗？快去。”杨孝钕放下东西，出门时陈玉秀又招呼道：“满崽，下午把毛奶崽的围裙、衣裤、棉垫、帽子都带来。还有，买二十个鸡蛋来洗毛奶崽。”陈玉秀这才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她捏了捏喉咙，进病房查看了一遍媳妇安睡的脸，吊水针的小玻璃管中，药水一滴一滴地、有节奏地在落。她见还有半瓶药水，便把毛奶崽放进对面床上的被窝里，自格脱下罩衣，抹了抹脸、头发，又脱下快干成锅巴似的泥布鞋，扎起罩裤的裤筒，背靠着床架，双脚伸进了裤窝里，似睡非睡地合上眼帘，嘴角上挂着笑涎。陈玉秀双脚渐渐地暖和起来，身上慢慢地热起来，喉咙却越来越痒，那搁在喉咙中间的痰总是落不下。她用手沾口水擦，不行。用力抓，也不行。“咳！”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咳咳咳，咳！”不行，会吵醒媳妇的。她跳下床，走出病房门远远的，“咔咔咔咔！”终于咳出一朵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