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听音，辣妹子猛然想起另一个、也是老掉牙的故事来。说是有一个财主人家，母亲不仅老气横秋，而且病痛缠身，因此经常不小心又打破了吃饭的碗。媳妇见老公常年在外头做生意，每每见到家娘打破了碗，既心疼不已，又束手无策。一日，媳妇见猫儿吃食，用的是一只竹筒做的碗，茅塞顿开，便也请人仿效做了一只竹碗。果然，家娘再没有出现过打破饭碗的现象了。只是，老公从外头回家时，发现母亲用喂猫的竹碗在吃饭，便气冲牛斗，一脚便将竹碗踩成了八片，妇娘惊呆了，刚懂事的伢崽更伤心，抱着竹片痛哭起来。财主夫妇问伢崽道：“你哭么格呀？”小少爷手指爸爸说：“你真坏！你真狠！把这只碗踩烂了，以后我用么格给妈妈吃饭呀？”
辣妹子如梦初醒，瞪着老公说：“这就是你要讲的另一个故事吗？”杨孝钕直言不讳地说：“是呀，我晓得这个故事你也听过，也就不讲了，也不能讲了。特别是鳅鳅慢慢长大了，很快懂事了，更不能当他的面讲了。”辣妹子真是气急败坏了，她吼着“芋头脑壳你混蛋！”复起身来，指着杨孝钕的鼻子尖骂道：“我并没有不养老人家的意思，就是分开过嘛，难道这就挖了你家的祖坟？！”见老公低头不语，更是摆出一副早已构想好的拼命的架式，说：“树大分叉，崽大分家，天经地义！打白霜，落黑雪，没一千，有八百，又不是我辣妹子搞出来的新鲜名堂。”
杨孝钕见妇娘油盐不进，真把自格当成芋头脑壳、当成病猫了。然而，他还是想做到仁至义尽，强忍怒火，推心置腹地说：“腊梅呀腊梅！原来并不是这样啊？怎么变得不尽人情了？虽然自古有树大分叉、崽大分家的说法，可人不同人，事不同事，家不同家呀！关键是，我们一起兴兴闹闹把妈妈接过来，仅仅过去一年多时间，就要把她老人家分出去，妈妈会怎么想，外人会怎么想，我们怎么去面对，怎样去交代？”辣妹子就说：“哪个要怎么想就让他们去想。时不同时，事不同事，先前我们没有生鳅鳅，家里事情少，接你妈妈过来是为了让她享福。眼下家里多了一个跳皮崽，就多了好几倍的事，把你妈妈送过去，同样是为了让她享福。关键是，她原来身体好，眼下抱病多，影响我们大人事小，影响了鳅鳅，那可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呢！我们还是见到这一个伢崽，也没有十个八个伢崽，难道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便泪如雨下，哭诉道：“我鳅鳅多好的身体呀！这些日子却动不动感冒发烧，我好担心——崽呀！”杨孝钕就说：“小声点！秋冬之交，气候变化无常，毛奶崽不适应，有点伤风感冒也是正常的嘛。”辣妹子见老公还是心平气和的，虽然声音放小了，可还是说：“人家都讲，不可能是气候变化，就是你妈妈传染的呢。”杨孝钕这就有些温怒了，说：“放屁！哪个讲的？”辣妹子见老公转眼来气了，她毫不退让道：“这还要讲，你看她那副样子，一天到晚咔咔咔，打雷一样，把左邻右舍都吵得困不觉。”杨孝钕就问：“那你还让鳅鳅跟她困么格？”辣妹子就答道：“那……还不是怕她讲我们嫌弃她吗？你以为我希望伢崽总是跟着她呢，跟的时间长了，恐怕我的崽都会跟丢了呢？你听鳅鳅唱的那首歌，人家都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这个土崽子怎么唱？‘世上只有奶奶好，有奶的孩子是个宝’，气死我了呢！”杨孝钕对这一件事情倒是感到好笑，说：“你真有气量，还与不晓得屎臭麻香的伢崽生气，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怕自格的亲生崽飞了不成？”辣妹子就说：“那倒不怕，我的鳅鳅像他的蠢娘老子，也会是个孝子呢。只是，这是哪个教的，还是他自格编的？还有，人家都在笑……”话到嘴边，辣妹子突然咬住了，她一掂量，有的话讲得，有的话就讲不得，讲出口了容易让人抓到辫子呢。
第四章
田土山分到户后，山里人轻松多了。眼下，山里人不是在外头打工，就是在家里打牌。社会上都流传一句话，十亿人口八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剩下的都是二百五呢。
玩字牌是山里人一种传统的娱乐生活，也是一部分人从事赌博的重要方式。好些山里人小时候就学会了打牌，有了三个会打牌的人碰到一起，心里便会发痒，“怎么样，学习学习‘八十一’文件？”一副字牌，从一到十分大小各四张，加上一张写着“老三友”的换底，总共八十一张牌。有的还有五张“蝴蝶”，蝴蝶是活的，可以自由飞，顶作任何牌。山里人讲实在，讲实际，讲实惠，讲过硬，他们不想太活，也太活不了，人太活了就活不下去。因此，打“蝴蝶”牌时，会将最活、最重要、作用最大的蝴蝶牌挑出来，让英雄无用武之地。
城里兴起麻将后，打工的山里人闲时在旁边一观看，乖乖！这有么格难的，与我们山里人打字牌一个原理，还没有字牌携带方便，也没有字牌那么多变化呢。于是就说：“城里人总是以为比乡下人高贵，文雅，有品位，么格事都喜欢显摆，张扬，出风头。他们玩麻将感兴趣，对字牌嗤之以鼻，却不晓得字牌还是麻将的祖公老子呢！”然而，山里人还是喜欢学习城里人的样子，玩麻将之风随之很快吹进了山里。眼下山里人好像除看电视之外，没有其他文化娱乐生活，不打牌玩麻将做么格？因此，男妇老幼，三五成行，便是玩扑克、字牌、麻将，借以消磨时光。虽然只有极小部分赌瘾成性，有的赌得天昏地黑，债台高筑。然而绝大多数是“过日子”的业余活动，输赢基数不高，金额不大，一场牌局下来，一般也就三、五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