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媳妇结婚后没几天,就把自格从老屋接到了新屋一起住,陈玉秀为此好些日子兴奋得通宵没有合眼,而且经常对几个好妯娌说起,想来老天有眼,虽然经过了不少周折,有缘人终成眷属。也对“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一句话有了新的看法,看来好马应该会吃回头草才是,回头草其实就像田里的再生稻、地里的苎麻一样,不但不枯老,而且还幼嫩,好吃,发体呢。更庆幸自格有眼力,有信心,没有听信那些闲言碎语,才讨进来这么一个好媳妇。不然的话,人家的伢崽媳妇无不是进了新洞房,便忘记了老爹娘,踢开了老爹娘,有的甚至将老人家赶进了杂房,让老人家过着孤独、甚至猪狗一样的生活。像满崽媳妇这样,竟然把自格接过来一起过,杨家湾没有见过,地方地境没有听过,天底下恐怕也难得寻找到几个呢!因此,尽管她与崽媳妇各住一逢屋,一家人还是一炉火烧水,一只锅炒菜,一张八仙桌吃饭。满崽清晨去县城后,婆媳俩白日坐在樟树下,夜晚坐在灶火旁,手中不停地做女工活,腌坛子菜,嘴里天南地北地拉家常。家娘待媳妇亲如闺女,辣妹子对家娘胜过亲娘,无话不谈。家娘连老倌子去世后,寡妇门前的是非都对媳妇讲,媳妇也将与广崽的恩恩怨怨在家娘面前毫无保留地抖落出来。
原来,辣妹子与广崽婚后生下妹崽后,家娘脸上就没有晴朗过,人家问她家生了一个公子还是千金,她只有三个字:“赔钱货!”而且从不抱孙女出门,后来家娘还要辣妹子把朝天椒叫去带外甥女。辣妹子说:“我不叫,还真的是爸爸炒股,妈妈跳舞,外公外婆二百五呢。”家娘就挑明了说:“你若是生的儿子,我们甘愿做二百五。”辣妹子就气道:“生崽生女,又不是妇人的事,你的崽没用,还找我一个弱女子出气?”家娘顿时翻脸不认人,指着她的鼻子尖说:“你还敢顶嘴?滚回你湖南去!”辣妹子本来就不是软蛋,双手叉腰说:“回湖南,没那么简单!除非给我穿金带银,用爆竹送我过九峰山!”家娘就拖过一根竹竿举在手里,说:“你是什么东西?还要穿金带银爆竹送,老娘今日就送你上西天!”辣妹子接住竹竿,婆媳俩扭在了一起。这时,广崽闻讯赶回了家。家娘见到儿子,松开手便躺在了地上,刮着地皮哭骂起来。辣妹子见老公来了,心想把满腹委屈吐出来。没想到话还没有出口,两个恶耳刮子却上了脸,打得辣妹子眼冒金星。辣妹子傻了,双手捂住火辣辣的、登时泡起的脸,张大的嘴巴一分把钟没开声。她见老公不问红黑,半点道理也不讲,顿时万念俱灰,也发疯了。嘴里说着:“好呀!你吃了豹子胆,要想吃掉我,看那么容易不!打呀!看你们一家能够打死,能不能够吃完!”辣妹子辣劲、泼劲一发,以前的血色、秀气一丝也不见了。她么格也不顾了,站稳后摆出拼命的架式,一手扯住广崽的白汗衫,吼道:“给你打!你是想赶走我,让你娘崽好团圆。”只用点力,那衣服就“哗——”一声撕开了。广崽更是由温顺的绵羊变成了凶狠的虎豹,老实人发脾气了,真会杀得人死,只见他双手左右开弓,打得辣妹子陀螺一样地转起来。没想到牛高马大的辣妹子体力恢复后,元气充实,力气扎实,加上此时她把性命都已经置之度外了,还怕么格呢?她破口大骂道:“给你打!炮子鬼!打得死!吃不完……”双手乱抓乱扯着广崽,广崽此时倒不好还手了,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广崽晓得,自格还是手脚重,原想打两下只是下马威,根本没晓得眼前是一只母老虎,连高头大马也不怕。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打死了母老虎也好,被母老虎吃了也好,都是这个家里的人命案呀。因此,他收手了,木讷了,任凭母老虎抓扯打骂。而且,刚才还是凶神恶煞的家娘,此时也由进攻转为防御了,她不再与母老虎对抗,而是全身护住儿子,劝解媳妇……只是母老虎并没有吃饱,嘴巴里还在像船夫唱号子一样,手舞足蹈,有板有眼地吼道:“背时鬼呀!炮子鬼呀!抛尸的呀!蛇咬死的呀……”最后顺势抓过一只空农药瓶子,颤抖着要砸向广崽。见广崽被老人家护住,瓶子一偏,把书桌上的花瓶、台灯、三五牌闹钟全部砸了……辣妹子这一次算是获得了全胜,只是以后再没有胜利的希望了。她在异地他乡,再没有其他任何亲人,于是一咬牙道:“离婚!”可一想,她与广崽本来就没有打结婚证,并不是合法夫妻,也就用不着离婚了。只是这样非法地勉强过下去,自格更不能受到法律的保障。思来想去,她只有离开了那一块伤心而又留念的地方,离开了身上掉下来骨肉,只身回到了娘屋里……
杨孝钕傍晚回来时,陈玉秀把这事对满崽讲起,杨孝钕满心欢喜,就笑道:“妈!你们能够这样和谐相处,我就放心了,一心一意去办事业,这才叫和气生财呢!”顿顿又说:“至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就晓得了,您也听到就是,也不要放在心上,过去的事永远让它过去吧。她能够对您讲出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是对您的尊敬、信任和感激呢!”
第三章